大雨没有间断,好像《亡灵协奏曲》里那场连绵三个月的雨。母打来电话让我去吃晚上的起媒酒。
婚礼是明天,这个起媒酒是什么。是我不甚了解的传统,我只应了母两句便挂了。
酒宴是六七点开始。新郎早上在女方那成礼,结束便赶回来。然后晚上起媒酒,明天婚礼。这种场面大都不守时,他们赶回来再匆忙也是要准备的,我估摸着正式开席至少也得八点。
但我也要准备,就提前离了学校。回去舒服泡了半小时热水浴,吹干头发,而后换上西服预备出门。
天色阴沉。我已经下了楼,为难里很不想再回去拿伞,且我等会是坐车也并无必要。这样我就沿路去了几百米外的车站。那里平时聚集的出租车最多,但今天却空无一辆。
奇怪。我只好再往前走。红绿灯那停着两辆出租车,都紧闭着车门闷在里面。我敲了窗,年轻又矮胖的司机听完我说的地点不快地让我去问旁边那辆,便摇上了车门。而旁边这辆说包车才能走。
我说这才几点,大巴车都还在开。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便不理我了。
离谱。我懊恼地站在车站,天色瞬间暗了,好像凌晨五点的冬天。罢了罢了,我不想去了。现在就是打车也赶不上开席,还要被亲戚们说弄一阵,何苦来讨那没趣。
大舅舅一定在席上的。我不懂他为何从小看我不过眼。高中有次他替我把书搬回家,看着我一麻袋的书,他笑问,你这是打算当作家吗。
我嗫嚅地说,试一试。
大舅舅为人很不客气,总喜欢戳人痛处,他还觉得这是豪爽。给我留下很多阴影,所以我很怕他,不敢怎么说话。
他说,不必试了,人生其实是注定的。
我被打了一棍,抖了一下沉默了。我至今无法理解他何必对我说这种话。他将我击毁又能得到什么呢。
这样我就返回了。但公交迟迟不来,出租车也没有。路旁正好还有一辆助力车,虽然显示电量不足,但离家只有两公里,想来也够的吧。我便上了车。
路途一半,毫无征兆。滂沱大雨倾泻而来。西服变得沉重湿冷,又黏贴在皮肤上。书包也彻底泡汤了,虽然厂家说它防水。
我气急败坏又绝望不已,反正全完了,就硬着头冲回家。经过小道,两边都停满了车,有两个小伙子也刚停好车往前走。
我说你好,麻烦让一下。
他们转头惊愕地看着我。我从他们身边驶过,身后传来他们大笑,还有一个冲我喊了句牛逼。
我真是怒火上腾。这该死的年轻人,何苦来如此奚落!
我眼睛进了水,内心越来越烦躁,几乎抓狂。我怎么还没到家,我现在就想脱光这湿透的衣服躲进被窝里,用力地裹紧被子。我想回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助力车没电了。我悲哀地在马路上,被大雨毫无死角地抽刺着。想起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痛苦于没有意义,我就突然骑着车出门,漫无目的地飞驰只想明白活着的意义到底为何。然后在精疲力尽和一无所有里推着车回来,半途来了倾盆大雨,人在路上可怜地看着我,我就这样默然无言推到家。
我把助力车推到一边,然后付了调度费扔下它离去。家就在不远处了,却仿佛难以抵达。我缩在紧闭的店门口阵阵发抖,被大雨和冰冷刺透。
第二日被一声尖锐的车鸣痛醒,好像尖刀划过耳膜。我看着天色阴蒙疑心才七点多便打算继续睡。昨天人说十点去接亲。我去婚礼地点需要两个小时,现在起床收拾匆忙赶去也会迟到一会。但这东西只会迟不会准,婚礼正式开始就我估计至少要延两小时后。所以我不紧不慢。
昨晚我没睡好。跟学校请了一天假,我就想迟点睡,结果游戏荡到了深夜。我是被雨淋了心情恶劣,想在娱乐里舒心逃避。但关了手机不过收获更多挫败和疲累。空洞便是无有,你却不明白,因为在你心里毫无聪明。
似乎睡去,又只觉得头痛。算是昏躺了许久。我喊Siri,她说现在是八点二十六分。可天色仍是六点的模样。我说你是不是骗我。她说我只是个机器人。
好吧。
我起来去摸摸西服,还是湿的。烦躁。这还是我上个月刚买的,昨天第一次穿。买它是为了见一个人,但已经见不到了。
幸好还有一件替代,是刚入职学校送的礼物之一。给我有一些大,是我又瘦弱下来的缘故。我重去泡澡,抹香,细细打理。虽然人的精心预备很容易被破坏掉,可还是要去做。
这次我带好伞,天空却沉默着。我同卖干货的叔叔问早,同卖杂货的阿婆问早。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只是每天问早的习惯莫名留下了。
大巴车靠在路边等我,车内是寥寥几个老人,各自占着各排的座位。我坐到靠窗的位置,雨这时候淅淅沥沥地来了,它这次没骗到我也就不想继续憋着了。车途缓行,到处是烦躁的汽笛声,只有老人们安安静静。下一站一个中年男人上了车径直坐到我身边。我不由自主收拢了自己。
沉默了好几站。他忽然开口问我,你穿这么正式是要去做什么。
我含糊地应了一句,就不再作答。他觉得没趣也不搭理我了。这时候窗外划过裸露的河坡,上面堆满了建筑材料。这里似乎要改建。但在我印象里,这是个惬意的小坡,我高考那几天就来过这里散心。现在草坪全消失了。
大雨把我拉回眼前,它啪啪打在窗上甚是有力。雨筛原本只是闲懒地挥走苍蝇,现在像迟到路上的我。心头鹿撞,慌不择路。
略觉得乏了,便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在震动里试图休息一会儿。玻璃硬得可怕,什么时候我可以靠在一个人的柔软里呢。似乎有人说过,大多数人所谓坚持独身,都是被伤害后的可怜自欺。
这样,我就又想起了艾丝。可惜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艾丝说若我们能早点相识就好了,可是太晚了。艾丝拒绝了我,是因为恐惧,恐惧再被伤害,也恐惧再被背叛。可那会我不能明白,我还太年轻了,是一团燃烧的碳,还不能看见将来的冰冷和死寂。
我为艾丝写了小说,却成了那个十动然拒的可悲的主人公。到底是遗憾。
我还在沉浸,大娘粗暴的尖叫吓怔了我。她不停地吼叫,让司机停车。司机安静沉默,以后在盛怒里地吼道,你鬼叫什么。可司机吼得太着急了,声音还没全部集合完毕就匆忙出军,结果一大半多都没跟上来。
大娘说,我让你停车。我不知道路,我只知道在这里要下车。
那会子我想起15年看见的某个新闻,一位老太因为司机不停车就拿起雨伞殴打司机。司机让其他乘客下车,然后只把老太关在里面,自暴自弃地说,你打我就是,你打死我吧,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监视画面里,老太没有停手。
大娘下车了。司机若没有停,会不会也上演这样的戏剧。但我又觉得身在其中稍稍可以理解。大娘没坐过这种按铃停车的公交车,小镇在去年还是那种随叫随停的城乡巴士。她或许一路上都紧张兮兮的。但这也不能掩盖她这样喊叫的野蛮。这样来说,只能靠理解来包容了。她有她的恐惧,司机有司机的原则。
我终于抵达了我要抵达的终点站。等我刚撑开伞就看见七辆红色婚车朝我飞来。不大可能会有其他巧合,想必这就是迎新的婚车了。而现在是十点四十三分。
果然。那么等开席还要两个小时后了。他们从车窗里看到了我,惊奇地望了望。人打电话给我,怎这么巧。
我说,那你们不带上我一起去接亲。
如此说笑挂了。我撑着天堂伞走在悠长又潮湿的小路上,有点《雨巷》的画面,且我们都没有碰见那个丁香姑娘。等我拐弯过了桥,桥上有人正在撒网。看起来十米长,完全围住了去路。这天气鱼获想必会不错,我倒挺想驻步到他们收网,可雨太大,时间也太久。
国庆第三天我也和友人去附近的河上捕鱼,有邀请学生一起来,最后只来了家最远的那个。情理之中。生活也像余华的短篇小说那样滑稽。我们放了两个大网,一个小网。在太阳下解网撒网,然后友人跟学生坐在阴影处下象棋,我上了饵料钓鱼。风一阵阵,吹得河面皱纹四起。
这算是今年第一次钓鱼,比往年少了许多许多,大概一个月总会去一次的。可能是去年最后两次垂钓一无所获也就倦怠了吧。这次倒还好,来了两条半掌大的罗飞鱼。也真是,我从来没钓上来罗飞以外的鱼。
而后等夕阳收起它最后的金子,我们开始收网。结果两个大网空无一物,小网倒是困住七八条巴掌大的罗飞鱼,还意外收获了一条小包头鱼,大概半斤大。路过的人说,这么点大抓起来做什么呢。
我们把鱼都装在一起,然后收拾了东西。和我同年级的一位语文老师专门开车来接我们回去,她说这里风景真不错,好久没看到麦浪了。
是吗。我在这里长大,说这里美可真是毫无所感。大概人都厌弃他的故乡,不然为什么心里总有远方的梦呢。而后我们把鱼都倒回河里返程回去。真好,又是一无所得的一天。
我到了新郎家里,这里站满了人,那里坐满了人,但我是唯一穿西服在他们当中的。顿生尴尬使我想找个属于我的地方坐下,我就往后门去。沙发上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在玩新出的英雄联盟手游,挤成一团,是我不认识的。而后门则都是姨娘姑姑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我认识,大多数我一点印象没有。见我来了,就询问我的工作,我的对象,七长八短,我愈发尴尬,心情像门外的雨天。
大姑姑说,你也快要三十岁了吧,怎么不着急的。
我笑说,身边没有遇到呀,这就得大姑姑给我介绍了。
小姨抢过来说,结婚是另外说,你也总得先找来个练练胆的,看你平时都不会说话。
我点头继而沉默。她们也就不搭理我了,我只是可有可无。毕竟我在这群堂兄妹当中年龄算最小,其他方面也都没有可比得上的。他们的儿女在大城市,我在小县城。虽是老师,在这乡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但其实都没有什么可说的,每个人的日子终归是破败又愁苦的,只不过远看以为很好。
中国人都太贫穷了,且人情世故的纠葛无穷无尽,所以才活得劳苦疲累。
炮声迎来了新娘。我也出门去观礼,看见新郎谨慎地搀着新娘,幸福也就在此了。他们进了门,有家族的长辈唱基督教的诗歌和祷告来作为上帝对这场婚姻的祝福。这其实不算正式的基督教婚礼,甚而可说只是走了如此简陋的形式。因为新人没有奉上帝之名彼此立下神圣盟约,也没有牧师作为代表来见证盟约的缔结。但尽管如此,我相信上帝还是会垂听教会的祷告而有所赐福。因为神是发大怜悯的神,也是创立婚姻的神。
礼毕新人去了婚房休息。意外没有人婚闹。方才我坐着时姑姑们大有兴趣谈婚闹,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我觉得场面话的成分居多。可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婚闹也是有意义的。我并不赞同恶劣的游戏,并且我也觉得如今背后的意义渐渐式微,人们很可能仅仅只为了玩乐。但我觉得,婚闹原初除了热闹外,设置许多困难都是想让新郎更加珍惜新娘,因为过程重重阻挠,来之不易。故此,我相信尽管仪式只剩下外壳,人们很可能费尽心机只想要红包,可它还是有一点的意义存留着。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上楼,想等着开宴。人问我怎么不上去看看。我疑惑地说,人那么多,何必去拥挤呢。他说,不多的,你去看一看吧。但我没去。
酒去菜来。一个多小时我吃的饱足,菜肴极佳,也很丰盛。似乎晚上还有一顿宴请亲戚的,我还在想是否留下来。这会电话来了,是我买的礼物到了。快递小哥不知道地址在哪,说我写错了,问我现在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这话来话往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恐怕让快递小哥恼了,我就让他帮忙送到附近的一座加油站那。小哥说可以。这样我就骑上小电驴赶去。这会子雨停了。
我很快到了那,停在树下,而树总是摇晃洒下大片雨来。我的头发又有些湿了,我就离开树。于是天又滴下三两粒雨来。我疑心说,不至于下雨吧。
所幸是没雨。我等了接近十分钟小哥才到,他一到,大雨也到了。瞬时哗啦啦地流下,我接过礼物已经湿透了。然后又是昨日的戏码,我骑着小电驴在满雨里穿过,我的眼镜模糊,我的西服黏湿地贴着。糟糕透顶。
第二次如此了!
我滴着水进屋,人问我怎搞成这样。我径直找到了新郎,满含心意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梵高的《桑树》。愿你们的爱情也和这棵桑树一般火热。
新郎感谢我的美意,送我上了车。我们挥别,直到再相会的日子。
出租车驶上了公路,渐渐远离了小镇。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司机诉苦,还好婚礼结束了,不然我可没有第三套礼服了。
司机并不搭理我。
我就靠在窗边透过模糊的玻璃看窗外模糊的景色。我忽然想起那人叫我去楼上看看的缘故了,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美的一天,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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