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秋雨绵绵的第三个傍晚,我从潮湿的雨中跑回来加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起雨伞和外套,我看到陈祖渊过来上班了。我记得他上周说妻子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他要休假,已经走完了审批手续。我以为他这周不来了呢。
吃晚饭的时候,文总走到他的位置旁,他站了起来。我听到他们小声的说着什么“你走了......到那边......也难说......也算是一个机会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忽然想到,他是要去别的部门了么?于是我的好奇心让我问了一句,祖渊是要去哪里啊?
陈祖渊转过身来看着我,文总也转过身来看着我,“巩义,我要去巩义了。”
“怎么真的是去别处?!”我为自己如此准确的心理感觉感到诧异,可能是听他说过多次了吧,在这个地方没有太大前途,又没有自己心仪的岗位可以调整,除了离开,还能怎么样呢?!
“什么时候走?”我问道。
“本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可是今天人事上说我的调动在那边已经公示了,不走不行了!”他说道。
“去哪里做什么岗位?”
“审批啊,跟你现在一样!”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文总忽然走开了。
“啊?!”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觉得好悲凉。我们这个部门是全单位里最权威的审批部门,他居然跑到一个县里去人家那里干审批?!在这里已经那么的,没有他的位置了么?!
“那你可以把公休歇完再走吧,你媳妇马上生了。”我知道人事认命的不可置疑,我只能具体的方面提示我的这位同事。
“在这边我已经休不了公休了!”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摔了一下。
“为什么?!”我们所在的单位,说好的事情不算数也是常有的,比如员工的公休,很多种情况都可以让你取消掉。
“这边人事说我在那边的公示已经出来,我无法在这边再休假了!”他愤愤不平,“可是那边我压根儿就没去,人家还没见过我这个人呢,我倒先休起假来了?!”
“啊?!”我顿时觉得好扯淡,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于是我坚定的支持他以家庭为重,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你媳妇生孩子啊,你不休假说不过去!”
“是,你说的很对!”他把餐具收了起来,“到这种时候你才发现,多年的任劳任怨,到头来想要尽一个正常的为人的本分还得去申请!真TM扯淡!”
“你来这里几年了?”我忽然想到自己也来这个部门有三年多了,不过,他更早。
“五年整!2016年的8月6日我到了这个部门。”说完,他收拾了一下,走了。
02
陈祖渊是我们一批过来的同事,十二年前大学毕业直接来到银行,他属于我们那一批里面表现比较好的,实习期完直接留在分行下面的直属营业部。可谓是天子脚下。就像,人家在六扇门跟着诸葛神候破案,我在保定府清苑县七品芝麻官的府邸任捕快。
后来的几年里大家在各自的岗位上按部就班的工作,他还是很优秀的那一个梯队,露脸的机会很多。再后来他到了分行的管理部门。那时候我辗转到了总行的一个部门,一个现在看来很边缘的部门。再后来阴错阳差,我们那个部门解散,外派武汉我没有去,我来到了现在这个部门。那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我来了做什么?他跟我说,咱们这个部门一般人进不来,你来了先让你至少干两年综合管理,然后看你的资质和工作情况再说。结果我来了直接干起了他梦寐以求的岗位。直到他现在要离开了,都没能干上的岗位。
他来这个部门的时候,他的前一手是个来的更早的女同事,他来了,她就解放了去干起了审批,而且据说干的不错。不然,为啥那么多人都喜欢她呢?虽然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弄明白,但还是明白了。
据他无数次饭后闲聊跟我说起的往事,他最开始来的时候是部门里一位资历深厚的老同志的关门弟子,只是只让他学习了半年,就不让他再审批业务,直接接了那位女同事的班,成了综合团队里的一名文职人员。
文职的工作很繁重,干过的都知道,像我这样在旁边看着的也知道。就我不够敏锐的目光所见,他本职的工作都在下班后完成,白天他更多的是在做着领导临时安排的事情,和应付一些突发状况。
本来,直接对着领导做事,很多人求之不得。但各人有各人的需求,他还是无限怀念他那半年审批业务的岁月。他经常有意无意的说起这段往事,还经常拿起我审批的业务点评一下,点评之后嘿嘿嘿的笑着说,我跟着你审业务吧!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的年底,以前的月报变成了周报,和无数个,临时报。从此他的周末总有一天是在单位里度过的。很多人其实都知道,知道了不等于可以伸张。因为有权力伸张的人不认为需要伸张。
所以我有种感觉,他快崩溃了,他要走。果然,这不是就走了么。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忽然成了会算命的先生,能够从往事里面推导出未来,而且感觉强烈,像是能够洞察一切。
我忽然有点洋洋自得。之后又忽然觉得好悲凉,像这个季节的秋雨一样悲凉。因为我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后的结局。
除非挣脱出走,不然没有和解的一天。
03
我给一位好朋友打电话告诉他陈祖渊走的事。这位朋友一直都想来我们部门,陈祖渊走了,正好可以腾出来一个位置,一个相对适合我这位朋友的位置:新人,综合岗。
我问了他的专业、年龄、从业经历,这些都是我把他推荐给文总时文总问我的。我跟他说了以后可能得工作内容,包括本职工作要加班,临时工作会有很多,不能有情绪,要顾全大局。这些都是我把他推荐给文总时文总提示我的。
我听得出来,他很激动。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岗位。现在更加是。
这位朋友目前所在的岗位已经到了职业发展的极限,就是说,已经到了天花板,只要他不换位置一直干下去,他34岁是这个级别,44岁仍然会是这个级别,54岁也同样是这个级别。但如果他来了我们这个部门,这只是起点的级别,后面还有很多上升的通道。
这就像,你五虎断门刀耍的虎虎生风,努力练到了宗师级,结果一出门让六脉神剑秒杀一样。
这位朋友从去年就开始努力,跟着我们一起考试资格证书,跟我聊起具体的工作内容和难度。我跟他说,所有的坑都一样,到哪里都是坑,只不同的是,坑的深浅和形式。
但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怎么听得进去呢?
就像多年前,我在前台干的想吐,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我向我的朋友求助,他跟我说,所有的坑都一样,到哪里都是坑,只不同的是,坑的深浅和形式。
这一刻,听着这位朋友电话那端的询问:你这意思我这几天可以过去了么?我忽然惊觉,历史怎么出奇的相似,虽然主角不同,情节却几乎一样。只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还走的这么艰难呢?!
04
我又在单位里加班到很晚,因为月底总是忙碌的,不然我也不会冒着大雨从东区跑到西郊,又从西郊折往北环,明明到了下班时间却还是坚持回来加班。等我终于忙完可以告一段落的工作,我抬起头发现,整个楼层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关了电脑收拾起外套和雨伞走下楼去,雨变得小了很多。路对面商场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像我们这时飘忽不定的心情。我仰起头去迎接秋天的夜雨,凉凉的,硬硬的,像是携裹着光年外的寒气,直抵人心。
人啊,每个人所拥有的已经慢慢习惯,习惯到察觉不出好坏,只是已经有些厌倦。而你所厌倦的,正是别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有些已经成了执念,到最后离开也不曾拥有。
但世间的很多事情不是能够讲明白道理就可以规避,不管你说的多么明白,不管前一个人经历的多么无趣甚至于痛苦。
因为那些痛苦正是医治我无趣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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