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韦应物诗作《故人重九日求橘书中戏赠》,觉得有趣,便抄录下来。诗是这样写的:
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
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
此诗亦题作《答郑骑曹青橘绝句》,作于韦应物为苏州刺史任内。故人郑骑曹在重九日写诗求橘,诗人奉诗作答。骑曹是个官名,最早语出《晋书·王微之传》,有成语“骑曹不记马”传后,大意是指有名士习气,却不理事务的人。这样的事现在很少见,但也有相似的情况,即挂个虚职,不用上班,只是“缺少”点名士风度罢了。就是这点“缺少”,名士逸格相距有点远啊。
这里的郑骑曹也应该是诗人的郑姓名士朋友。因卧病在床,寂然无聊,便想起自己的老友韦应物来。古人写诗,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也就是说,有的可以入诗,有的不可以入诗,能写进诗里的一定是诗人认为雅趣而有深意,否则,就不复赘言了。写诗求橘,只是个噱头,更多的是自己病中怀念故人才是真,于是诗人韦应物接到求橘诗后,就非常认真地做着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再郑重其事地寄橘回诗,言恳意切,诗中还特意说,我很想和当年的王羲之一样,多送给老兄些橘子,并奉上一帖云:“奉橘三百颗。霜未降,未可多得。”
这是非常雅逸的一件事,由病求橘引发一连串的事,在文人墨客中间都这么雅意绵绵,实在让人艳羡。首先韦应物在苏州任内,公务繁忙,收到故人的求橘诗后,一点也不怠慢,先是“怜君卧病”,着一“怜”字,其间情深意恳尽现,次而“试摘”,觉“犹酸亦未黄”,很是歉意,甚至责怪满树橘子怎么不早点成熟呢,我朋友都在病中,想吃几个橘子却偏不黄,真急死我了。当然这话诗人是不会明说的,但完全可以看出诗人真愿意早点寄橘慰友,以解馋故人的“思新橘”。诗人毕竟是诗人,迟有迟的好处,你看晋人王羲之不也遇到同样的尴尬事吗,一纸奉橘帖送到友人手中,怕是比三百颗橘子还要来得珍贵吧,书法这么优美,话语又这么暖心,让人真是欲言又止,欲罢不能啊。
注意,此处的洞庭不在湖南的洞庭湖,而是苏州的洞庭山,有前洞庭后洞庭,都是产橘的名地,过去一直为贡地,故人思念洞庭的橘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但这三百颗究竟是多少呢?古人怎么都好提这三百颗呢?韦苏州要说,王羲之要说,就连一路颠簸的苏东坡贬谪到荒蛮的岭南后,不说生活的艰难困苦,而是乐在其中,津津有味地唱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此诗一出,直气得那些小肚鸡肠,整日使坏的奸侫小人们翻白眼了吧。真要是每日吃上这三百颗荔枝,不是把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吃爆,怕也要吃个“上火窝心”。说到这儿,我有些好奇,特意搜索了一下古人的“三百颗”,结果有几十条诗词“联缀”,看看内容,基本上都是与柑橘荔枝相连。如黄庭坚“日擘轻红三百颗,一味甘寒”、“赠我甘酸三百颗,稍知身作近南官”、“书後合题三百颗,频随驿使未应悭”,有李弥逊“未放茶瓯三百颗,梦魂先过小长汀”,有曾几“想见霜林三百颗,梦成罗帕一双珍”,等等。我却更喜欢杨万里的“老饕要啖三百颗,却怕甘寒冻断肠",既可以想见出好吃的老相,又能想象到老来欲啖又止的顾虑心态,真是吃相百态,心思万重呀。真要“老饕”三百,怕是谁也受不了。对此,古人笔下的“三百”,不过是个“概数”,一味强调之“多”罢了。
韦应物早年豪纵不羁,横行乡里,乡人苦之。15岁起以三卫郎为唐玄宗近侍,出入宫闱,扈从游幸。安史之乱起,玄宗奔蜀,流落失职,始立志读书,少食寡欲,常“焚香扫地而坐”。
后为洛阳丞、京兆府功曹参军、鄠县令、比部员外郎 、滁州和江州刺史、左司郎中 、苏州刺史。世称韦江州、韦左司或韦苏州。一生之中,有三十多年是辗转于地方任内,勤政爱民,并时时反躬自责,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空费俸禄自愧。“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这是韦应物晚年任苏州刺史时写给朋友的诗句。其实韦氏晚年生活拮据,身无余钱,在苏州任职期满,居然无川资回京候选,只能寄居于苏州无定寺,不久就客死他乡。求橘一诗就是写于他的晚年,因而特别深情,寄予作者的同情而又不露痕迹,只是一味的延用王羲之的雅意来,真要是等待到“满林霜”后,作者也未见得能买得起“三百颗”以寄,不过是说句好听的话罢了。可以肯定的是,寄橘再多,也有尽时,深情一诗,却是其味无穷,绵邈不尽,如果没有此诗传后,再深情的酬答也无人知晓,再美好的思念也无法体验,更别提时逾千载,远隔重山了。有了这一求一答的互动,生活的美意便穿云破雾来到每一个读者面前。
如今,我们对于柑橘并不陌生,可谓是寻常之物。从柑橘的青葱四季,到橘树开出细白小花,清气飘荡,再到果结青青,枝缀橙黄,都是那样牵动着自己的童年过往与故土乡情了。
其实庐山亦盛产柑橘,除家家户户栽种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外,当时的星子各乡村都有集体橘园,以苏家垱和蓼花橘园最为有名。一到春天,黄白小花一开,引来无数蜂蝶,在早春阳光的催促下,散发出阵阵清香,坐在绿树丛中,置一壶清茶台上,一边品茗,一边赏景,实在是再惬意不过的好事。秋风一动,满园的金黄点点,果缀枝头,如漫天星斗,坠落人间。古代就有“漩枢星散为桔”的传说,其大意是说天上的漩枢星散落下来化为人间之橘。在古人的心目中,橘子已不是人间凡品,而是天仙所食之果。
庐山西海易家河柑橘、南丰蜜橘都是当地的名品,每次上市,总能看到流动橘摊或固定的水果店打着易家河橘子的广告。店主驳开新鲜金黄的橘瓣展露在摊位上,任由过往的客人亲尝。新鲜的页瓣橙黄通透,果汁饱满,一口下去,甜爽微酸,口水顿涌,有时一两个橘子下肚,仍觉得不过瘾,平实的价格让你不买上十斤八斤,还真不好意思。
今年“十一”前夕,西安的朋友小碎突然为我寄来一箱水果,打开一看,是最新培育的猕猴桃,家人说,是平生吃到的最好吃的猕猴桃。不久前,青海的朋友祝先生也为我寄过来当地的特产黎麦,亦为我平生未闻之物,试着制成的杂粮粥降糖效果奇好,我为朋友的深情相寄感动,无有诗答,聊作此文,以致谢忱。
想到韦苏州的朋友在病中思橘,要是知道今日橘子的甜爽与丰富,一定也艳羡不已了吧,而我艳羡着古人的雅意与深情却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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