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锤子和无尽之刃

锤子和无尽之刃

作者: 魏公子召 | 来源:发表于2017-06-17 01:51 被阅读0次

    考研不成又求职失败后,我就像一个公子哥似的闲赋在家。每日与电脑手机书本躺椅为伍,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起初还好,一切风平浪静。不出两个月,父母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进而是埋怨,后来竟开始嘲讽我了,说一些颇叫人不喜欢听的话。我于是决定舍家而去。

    四处奔波了好些日子,我终于寻到W城外一处工地,是为在江上造一座桥的。并勉强谋得一份所谓搬砖狗的悲苦岗位。

    初来那天,陆续会晤了各部门领导及同事,一一热情握手递烟打趣,高声地互通名姓。工地虽小,人数却相当可观,十几次自报姓名后,我已止不住要打起哈欠来,态度不免渐渐懒散,并且满目是白衬衫蓝安全帽,一张张灰蒙蒙土色脸游来荡去,更觉索然无味,便伺机抽身回入房中。

    与泰哥的会晤,是在第二日清晨,只见他披半头散发,另半头歪斜着安全帽,目光呆滞全无光彩,满面乌黑的油光,显是刚下夜班回来。握手寒暄之后,他慌忙跑回宿舍睡觉,一刻也不停留。我隐约忘掉了他方才吐露的姓名,低头看他书桌,厚厚一本施工规范旁的几张草纸上写满了‘泰达米尔’四个字。我即刻知道他是英雄联盟同道中人,使用‘蛮王’必定十分厉害,险些乐出声来,同时心里亲切喊声‘泰哥’。

    泰哥名校出身,先我一年来此工地,各项工作均已处置得恰到好处。测量时,只见他双手一掀,右腿微微触动仪器,水准的气泡已然正中。再轻旋拿捏,对镜一望,目标即被锁定,随即记录下数据。常常不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收好仪器准备返还;搬运时,二三十斤重的铁锤,他双手各持一件,奔走如飞,从不叫苦。新来的几个年轻人中,若论勤恳认真,大概无过于他的了;抄写时,更显出他手指的灵巧,数十页的材料,一下午的光景即可端正楷体抄完,从不积欠。上面需要立楷模,每请他与会发言,泰哥不愿出众,却避之不及总被拉扯去。

    每天晚饭过后,照例是闲暇的时光。工地虽则嘈杂,毕竟远离世嚣,西边市区的污浊传播至此几已式微;东去十数里则是江流入海口。夕阳西下时,静看潮起云舒,那潮便若进若退,渐渐沉默在江河里。海风阵阵涌来,凉气经久不散,倒也安逸。我与泰哥早早吃罢饭,草草洗净了满身臭汗,便开始一天新的征程——打英雄联盟。泰哥用起‘蛮王’来,虎虎生风,有时杀得兴起,单枪匹马就冲入对方三四人圈中,使尽浑身招数,拼死也要毙掉对手一二个,键盘鼠标敲得生响,我就惊叹着望他。围观的同事见了热闹,不懂也指手画脚,纷纷拥着喝彩,蔚为壮观。这时候,他每每扬起嘴角,显出一天里难得一见的笑容,得意地伸个懒腰,把一支烟点起。一局下来,他常有十多个人头进账。

    我打了许多时日,仍觉不得英雄联盟之要领,见泰哥身手不凡,便时常向他讨教些方法策谋。一日深夜,一场惊心动魄的酣战过后,皎月已升入中天,洁白的柔光映在泰哥脸上,恍惚如梦中人。他闭了双眼,若有所思,许久不见动静,忽而幽幽说道:英雄联盟的核心,在于装备的配置,正和做工的道理一律。铲土需用锹,破桩必须锤,抗拉少不得钢筋,抗压防腐则非混凝土不可,各司其职,相得益彰。敌手护甲厚,便用“轻语”诛之;魔抗高,则出“虚空之杖”。百般兵器中,我独爱无尽之刃。厚实有力,任你生命值再高,刀刀可见血。正如工地上的锤,舞到精彩处,能砸能削能敲......之后的许多话,已超出我的理解力,再也回忆不起。我只得感叹着离开,回屋歇息。工地上看门的黄狗远远吠了一通,已是下半夜了。

    久之,我与泰哥日渐熟稔,终日奔忙在一处。或许是游戏里‘蛮王’用得太多,泰哥做工时也平添出一股蛮劲。凿桩了,大家都叫苦,强迫挥几下锤,便纷纷累倒躺下,歇息许久,不肯再动。泰哥却不理旁人,抡了锤子只是砸,一锤下去,灰屑纷飞。我仿佛见到泰哥游戏中以一敌四的身影,便冲上去协助他锤凿。余人也都纷纷起身,继续工作。泰哥仍不理会,精神只在那锤上,直至额上淌下汗来,糊了双眼,便止了锤,将袖口去揩拭。

    我渐渐体会到泰哥始终囿于自己的世界里。做工和英雄联盟,均为团队作业,他却总一人单干。队友坑他骂他,他不瞅睬,自顾自打杀;工友偷闲敷衍,他亦不理会,只拼命干活。队友的失误不足挂齿,不过失一局游戏。工友的粗心却常酿成不可忽略的错误,引来许多纷扰。于是就下来规定,晚饭后仍须继续学习,并明令禁止英雄联盟。消息传达给泰哥后,他陡然惊跳起来,眼瞪得如怒目金刚,仿佛比扣减工资更痛愤难当。

    我涉游戏未深,断了英雄联盟,日子也仍是那样过,只觉办公室少了从前的人气,不免有些落寞。不想泰哥竟一日日枯瘦起来,仿佛断水的花苗。黝黑的脸皮横生几许褶皱,眼睛也深陷进去。细看时,可发觉新生的几颗雀斑和头上一抹白痕。再上工地,便不见他往时的犀利,脚步沉重,动作缓慢,极简易的活计也常失误,很快惹来非议。宛如一匹残血的蛮王,被众人追得狼狈逃窜。问他怎么,只冷冷回一句:不得劲。

    一天夜里,工友们都外出买醉去,独剩了我与泰哥。机会难得,我便邀他小‘撸’一把。泰哥浑浊的眼里忽的射出精光,随即大笑,大声叫嚷着打起来。多日不玩,一上手竟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打出感觉来。我俩一路高歌猛进,以二敌三也毫无压力。正酣畅时,背后就移来一个人影。我暗叫不妙,扭头一看,正是领导,便慌了手脚,即刻被敌手打翻死去。泰哥也有所察觉,但我一死,形势立刻就逆转,他兀自凝神打着。领导清两清嗓门,这意思是很明显了。我暗笑,明白任谁来也休想泰哥罢手。

    当晚,办公室就起了争执。泰哥借了游戏中一股蛮力,差点与领导动起手来,幸而被众人拉住。第二天,到处不见泰哥踪影,我想他兴许是赌气回家,不久便得归来,可是之后许多天也再没见他。人们谈起时,只笑他的冲动,说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

    眼见着中秋将近,天气日渐凄凉了,泰哥仍不见踪影。我依旧整天提了锤子,苍蝇般各处奔波。望着断缺的残桥,忽然觉得它的无际,仿佛要通往极远极远的地方。手里的锤也渐渐重起来,仿佛要将我直拉下去,拉下去。我心里一动,就想到泰哥的远去,大概不会再归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锤子和无尽之刃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texyq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