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勾股

引言

悠悠的这顿饭吃了快20分钟了。

这个成绩比他最慢的一次还慢了一倍。

但看他手里的筷子，显然这个记录还在继续被刷新。

母亲机敏地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看看手表，茫然地摇头。

一、他究竟在等什么？

“悠悠，细嚼慢咽是好事，可太慢了也有问题。”

母亲到底忍不住了。

礼貌地点点头，嘴里还说着知道，但手里的筷子已经替悠悠做出来回答。

母亲看了看父亲，父亲像领导发言一样摆摆手，示意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

“悠悠，你知道一年中几月份的太阳下山最晚吗？”

悠悠摇摇头。

“是六月，每年六月天黑的最晚。”

悠悠点点头。

“那你知道哪个月下山最早吗？”

悠悠摇摇头。

“是十二月嘛，对称的嘛。”

父亲饶有兴趣地公布了自己的答案，眼里对这次教学充满了骄傲。

母亲不屑地哼了一声，实在对父亲这种职业病式的绕弯弯表示反感。

但悠悠似乎没啥感觉，只是默默点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父亲有些着急。

“什么？”

悠悠说出了晚餐时间的第一句话。

眼看悠悠终于要掉入自己精心设计地问答环节，父亲得意地笑了笑。

“现在可是10月底了，离12月越来越近了，所以天过一会可就快黑了喽。”

边说还边指了指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

“哦。”

悠悠的回应不痛不痒，不前不后。

父亲愣了下，教学方案里显然没有这个哦字。

他是那个悠悠吗？那个饭都等不及吃就要往楼下冲的悠悠吗？

母亲只恨自己嗓子里吊着一口西红柿鸡蛋汤，急着不知道说什么，又一个劲地冲父亲使眼色。

父亲毕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扶了扶一指厚的眼镜片，整理下自己的情绪，不温不火地说道：“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再不抓紧点，今天可就不能下去玩了呀。”

当玩这个字眼出现时，两人明显感觉到了悠悠情绪上的波动，一股莫名的紧张顺着筷子震到了碗里。

悠悠咕嘟咕嘟两口喝完汤，熟悉的饱嗝声，两人满意地点点头。

餐桌上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氛围里。

母亲哼着曲开始收拾碗筷，父亲悠闲地打开新闻，正当两人准备叮嘱悠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的时候，悠悠却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爸，我有几个题不会，你能帮教教我吗？”

二、父亲的计划

“绝对有问题。”

深夜的卧室，母亲坐在床头，笃定地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娃不学你着急，娃想学了你又紧张，神经。”

父亲握着手机不屑地说着。

“亏你还是当老师的，连孩子这点心思都察觉不出来。”

“我，我教数学的。”父亲狡辩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看数字，看数据。”

“那你说说孩子玩具盒里少了什么？少了多少？”

父亲打了一个哈哈，看着母亲，但不说话，母亲笑着哼了一声。

“悠悠盒子里的圆形卡片全没了。”

“就那个他天天抱在手里的卡？”

“就是那个，以前时时刻刻都在数，今天连盒子都没打开过，我一猜就有问题，结果一看，卡片全没了。”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那。”父亲得意地哈哈一笑，“明天，明天我就能帮咱儿子找回状态。”

“真的？”母亲瞪大眼睛，“你怎么弄。”

“山人自有妙计。”父亲摘下自己的眼镜，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明天你就瞧好吧。”

啪嗒，关了灯了的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父亲已经呼呼进入梦乡，但母亲仍睁大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想着。

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三、卡片

第二天的下午，父亲神秘兮兮地拎回一个盒子，说是给悠悠的一个惊喜。

晚餐还没开始，父亲就拿出了盒子。

“悠悠，这是爸爸送你的礼物。”

“礼物？”

悠悠放下手里的碗筷，从父亲狡猾的微笑中感到一丝紧张。

“爸，等我过生日你再送我吧。”

父亲显然没想到出师不利，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回应。

“悠悠，这不是练习册，别紧张。”

母亲拍拍悠悠的脑袋，像他脑子里的爬虫。

父亲急忙补充道：“你看你这孩子，想到哪去了，爸爸保证不是练习册，而且，爸爸还能保证，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悠悠接过礼物，又看看了父母，再次得到他们确认后打开了包装。

“爸，我爱你。”

一声欢呼打破了沉静的晚餐，紧张的二人长舒一口气。

悠悠抱着整整一盒子卡片，幸福地大喊起来。

晚餐时光嗖的一下就过去，悠悠已经迫不及待地抱着盒子回到自己的垫子上，一边在垫子上摆弄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哪吒5张，奥特曼3张，马桶人5张......”

母亲冲着父亲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咱家人民教师。”

“是优秀人民教师。”父亲自豪地补充道。

“对，确实优秀，作为奖励，今晚的碗就交给你了，我得跳舞去了。”

父亲弯着腰做一个请的动作，笑眯眯地说道：“乐意为您效劳，我的女王。”

那边，悠悠还在那边分着卡片，垫子上像长满了雨后的春笋，密密麻麻的。

直到母亲回来，悠悠还在趴在那捣鼓着自己的卡片。

“他没出去玩？”

母亲有些诧异，父亲无奈点点头。

“问了他几遍，他说想自己在家玩。”

母亲看着垫子上的悠悠，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匆匆出了门。

没一会，父亲的电话就响了。

“下来躺。”

傍晚的小区里，花园长椅上是乘凉的大爷们，广场上是跳舞的大妈们，中间还穿插着疯跑的孩子们。

前两天还是这群疯跑孩子中一员的悠悠，此刻一个人静静地在家摆弄卡片。

母亲拉着父亲来到一堆小孩旁，指了指那个个头最高的，声音中带着火。

“就是他，他欺负我家宝了。”

本着教师的职业操守，父亲谨慎地询问起前因后果。

“我刚问过他们了，前两天他们把我宝卡片全部赢走了，还嫌弃悠悠玩的臭，不带他玩。”

“然后那？”

“然后什么？他们这是欺负人，这是霸凌，我要找他们家长去。”

“他们打咱们悠悠了吗？”

“这个，不知道，反正他们欺负我宝了，还嫌弃他，不带他玩。”

“那找人家长说什么？把那些他们赢走的卡再要回来？”

“那，那也不能看孩子被欺负呀。”母亲看着地上欢快玩耍的孩子们，气更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摆好架势。

“我必须给咱孩子讨个公道。”

父亲一把拽住母亲，叹口气。

“你是出气了，那让孩子以后怎么办？你难道能一直替他出气？他以后还怎么和其他小朋友们玩？”

母亲无奈地把所以气撒到了脚上，朝地上狠狠跺了两下。

“那你说怎么办嘛，孩子气难道白受了？悠悠难道一直不出来玩了？”

“根据我多年经验，咱们孩子只是缺点自信。”父亲扶了扶自己的眼眶，仿佛看透一切，“我们得帮孩子找回勇气。”

广场上音响里的音乐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妈们跳地越来越欢快。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激情四射的音乐散发出一种呼唤，向着二人袭来。

四、游乐场

“大朋友们，小朋友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一阵欢呼声响彻云霄。

火红的太阳下，游乐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售票窗口的人已经拍排成长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云霄飞车的惊险和刺激。

长队的末尾处，悠悠跟着主持人的节奏大声呼喊着，夫妻两也跟着悠悠一起欢呼着。

“一会爸爸再陪你坐大摆锤，那个更刺激。”

父亲拍拍自己胸脯，得意的喊道。

“你不害怕？”母亲好奇地看着父亲，眼里尽是怀疑。

“害怕什么，我已经把这个设备在心里默算过了，安全系数高的离谱，放心吧，科学不骗人。”

悠悠一把拉过两人的手，大声呼喊着。

“we are伐木累！”

“we are 伐木累！”

夫妻两跟着悠悠一起大喊起来。

一浪接一浪的尖叫声中，一家三口终于来到了云霄飞车面前。

此刻，近距离看到飞车的样子，才被它架空的轨道和粗壮的保护架震撼到。

父亲一个趔趄直接绊倒在了座椅上。

“没事，没事。”他故作淡定地扶了扶眼镜，看向工作人员，“这个保护安全吗？”

“放心吧，没问题。”

“要不我帮你们去买个冰激凌吃吧。”

父亲求助地看看母亲，悠悠冲着父亲握紧拳头。

“我爸最棒啦！”

母亲捂着嘴，忍着笑说道：“咱们优秀教师不是算过，安全没问题嘛。”

“这理论和实际还是有点......”

父亲的解释被咔嚓一声打断，粗壮的防护架直接锁死了父亲。

父亲紧闭双眼，耳边不断传来悠悠的呼喊声，鼓足勇气，冲着天空大喊一声。

“we are 伐木累！”

父亲的情绪瞬间点燃了悠悠和母亲已经身边的人，大家跟着一起呼喊着。

工作人员的喇叭里开始播报发车倒计时。

10、9、8、7、6......

父亲紧闭双眼，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我得给孩子做榜样。’

‘我得帮孩子。’

‘我......’

咒语还心中默念，飞车已经嗖的飞出去。

“哇......”

也分不清到底是父亲惊恐还是悠悠兴奋。

远处，一群飞鸟划过天空，太阳在此起彼伏的叫喊中渐渐落下。

游乐场的天空渐渐暗淡，草坪上围满了家长和孩子们，一团团的孩子围在路灯下，不时发出卡片拍打的拍打声。

瘫软在地上的父亲给母亲指了指那些孩子们。

母亲心领神会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卡片盒。

“宝，想玩就去玩吧。”

“加油呀，悠悠，爸爸躺着等你胜利的消息了。”

悠悠拿过盒子，看了看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低下头，默不作声。

“悠悠，爸爸今天表现怎么样？”

悠悠点点头，又摇摇头。

“爸，你在飞车上闭眼了。”

父亲愣了下，撑着坐起身子，厚厚的眼镜也盖不住自己的倔强。

“爸爸再来次，绝不眨眼。”

悠悠有些差异地看着父亲，默默摇摇头。

“爸爸，妈妈，今天玩的很开心，也玩累了，我们回家吧。”

公园昏暗的路灯下，一家三口谁也没有说话，互相牵着手默默离开。

五、绝招

啪嗒一声，家里的大灯照亮了客厅，但点不燃一家人的情绪。

父亲瘫软在沙发上，母亲默默拿着一本书，书的封面还是倒着的。

悠悠那？独自趴在垫子上数卡片。

沉默的空气让人抓狂，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放下书蹲坐到垫子上。

“悠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能跟妈妈说说吗？”

悠悠低下头，没有回应。

“悠悠，妈妈真的很担心你。”

母亲一把搂住悠悠，把头深深埋进自己怀里。

父亲无奈叹口气，轻声说道：“悠悠，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身后。”

哇的一声哭喊划破了屋内的沉静，再也忍不住的悠悠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妈，我只是，只是想跟他们玩卡片。”

母亲安慰着拍打着悠悠后背，父亲也来到垫子上，关切地看着孩子。

时间自顾自地从身边流逝，偏偏只带走那些欢乐的时光，独留孩子内心深处的那道伤疤。

也许，能治愈它的只有那些伟大的爱吧。

“来，妈陪你玩，我小时候可是玩这个高手。”

母亲擦干眼泪，拿过一把卡片。

悠悠疑惑地看着母亲，将信将疑地在垫子上放好一个卡片。

“你们就瞧好吧。”

母亲和手成掌，冲着掌内呼呼两口气，啪的一声，冲着卡片就是一掌。

卡片嗖的飞起来，在空中快速旋转，折射出绚丽的颜色。

“哈哈，我赢了！”

母亲哈哈大笑起来，父亲也不停地了鼓掌叫好。

“妈，不是这么玩的。”

悠悠呆呆看着母亲，母亲求助地看着父亲，场面又再次陷入尴尬。

“你看你，这又不是咱们小时候玩的洋画片，当然不是这么玩的，瞧我的。”

父亲拿起一张卡，用那双高度眼镜瞄准角度，朝着垫子上的那张卡片嗖的射出去。

啪嗒一声，卡片反弹后飞的老远，垫子上的卡片仍然原地不动。

“不对呀，按照勾股定律，这个角度没问题呀。”

“你这理论到底行不行，要我说，还是得力大出奇迹。”

夫妻二人趴在垫子上，围着那张卡片研究起来。

看着热烈讨论的两人，悠悠仿佛又回到那个楼下的角落，只不过这次没有冷言冷语，没有瞧不起，更没有充满敌意的推搡。

“你们笨死了，要这样啦。”

悠悠一头扎进父母的研究里，欢笑声渐渐填满了家里，涌进了心里。

几天后，是一个黄昏的傍晚。

小区楼下的拐角处，一帮孩子又在激烈的比拼着自己手里的卡片。

“悠悠，你臭死了。”

依然是那熟悉的声音，但回应他的不是委屈，不是不干，更没有推搡。

只有一声爽朗的笑声。

“急什么嘛，我还没用我的绝招那。”

孩子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悠悠。

“瞧好了，我的大力勾股。”

啪嗒一声，地上的卡片纹丝不动，人群中哗哗发出一片嘘声。

悠悠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输赢又如何，又不是一直会输。

更何况你身后还有最爱你的人，做你最坚固的壁垒，给你勇气，助你成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