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见四只手!
那是两双干农活的手!上面布满了褶皱,仿佛褐色的松树皮。
那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左手紧紧地攥着老太公的右手,---她的右手,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塑料编织袋,这是一只曾经装米的空袋子,看得出来,她已经用这只编织袋装过无数的东西了,这一次也许她是想去镇上买点年货装回家。
老太公的左手瘦骨如鸡,不由自主地抖动,仿佛是被风刮着的旗子。
抬头打量这对老人。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用左眼赞赏地看着我---我曾经在书里无数次看见她们用满脸皱纹来描写老太太,这是我第一次活生生的直面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她的目光里是如此赞赏,---她的右眼陷在眼皮里,已经不能使用了,但我猜想,虽然不用,也一定是充满了赞赏的。
老太公无神地低着头,随着车子的行进,身体同步摇摇摆摆着。
看来,原本预计的车上总年龄至少应该在3000岁才对的。
有认识他们的,跟老太太打招呼。
旁边有人好奇地询问老太太:“多少年纪了?”
“呃?”老太太听了两次,听清楚了,“80了,老头子啊,84了。”
“去溪口吗?”
“去溪口。”
“怎么把老太公也带出来了?”
“嗯,顺带去医院看医生。”
“哦。”
与老太太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车里面大家已经讨论到即将到来的春节了。
早晨虽然寒冷,封闭的车厢因为爆满空气不流通,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雾汽。
老太太忽然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不料她有此一问,起初并不在意,以为她问的是别人。
听她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脸车转过去看了我的宝宝。
“问我吗?”
“嗯。”
“哦,我们是县城的。”
于是暂停了对话,后来想我总得要归还人家一句吧?
“你是到溪口准备年货吗?”
“是哦,再带老头子看一下医生。”
“那你们买好年货,看完医生还坐这趟车回来吗?”
“是哦。”
“那你们的孩子不在家吗?”我心有不忍,这么风烛残年的老人,怎么没有子女陪同?不免多此一问。
老太太停了片刻,回答道:“在外地打工,要三十晚才可以到家。”
我便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遂陷入沉默之中。
我不说话,老太太便不再问话,把右手的编织袋攥攥紧,左手的老太公攥攥紧,生怕风把他们刮走似的,行驶的班车一摇一摆,他们的身子也便随之一摇一摆起来。
车厢里依然仿佛沙丁鱼罐头。
不到溪口镇是没人下车的。
宝宝好奇地打量着老婆婆,又打量着老公公,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
我攥着拳头在窗玻璃的雾汽里画了两只小脚丫,宝宝伸出小手给每只小脚丫点上了5根脚趾头,仿佛一前一后要活灵活现走出车窗去了。
忽然很难过,很悲伤。
眼眶湿润起来。
于是打一个哈欠,让眼里的潮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车子终于摇到了溪口镇,腿脚利索的纷纷一哄而下,老太太对老太公说:“让他们先走,不急。”
我目送他们最后下车。
老太公居前,扳着车门,一级一级挪到车外;老太太随后,手里攥紧编织袋。
车子慢腾腾继续往县城开。
回首望见老太太牵着老太公的手朝镇上蹒跚,太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十分漫长。
车子一个转弯,终于什么人也看不见了。
我低头看着我的孩子,忽然想起他们的要三十晚才能归来的子女。
窗户玻璃上的两个脚丫一前一后地仿佛要走出车窗,走向远方。
忽然情不自禁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她经常用编织袋给我装来她种的各种蔬菜,眼前仿佛又看见她笑吟吟地打开编织袋,一件一件往外掏…
编织袋是一只百宝箱,什么都装得下,总也掏不完…
青菜、萝卜、蕃薯、苞芦、豆腐、腊肉、米馃、粽子…
一时鼻子发酸,无比悲伤,不能自已。
我仰起头来,又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
窗户玻璃上的两个脚丫一前一后地仿佛要走出车窗,走向远方。
孩子,你不在的冬天没有阳光,我陪你长大,你能陪我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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