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我拎着刚买到的两斤羊肉四处晃荡,再次看到妞妞时,她手上多了一块胡萝卜,和鸡蛋芹菜西红柿土豆坐在同一架推车上,被她妈妈推着招摇过市。
遇到促销活动,这嘴馋的小家伙是绝不肯错过的。这次主打的是水果胡萝卜,长长细细的一根,切了片,光洁通透地插在牙签上,中间一团粉嫩的黄,周围一圈鲜艳的红,看起来一副招人喜爱的样子。
就这样,妞妞举着这片胡萝卜,坐在购物推车里,摇晃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风景,一路哼着大家听不懂的调子。我们轮流推着车,经过了生肉区、蔬菜区、零食区、饮料区,最后站到了等候付款的队列中。
排队的空档是百无聊赖的。
看着妞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趁她不备,像鸡啄米一样,一个躬身低头,迅速把胡萝卜叼了起来。
我把胡萝卜卡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得意洋洋地向她们娘俩展示。
妞妞愣了一下,捻着手里空荡荡的牙签,再望向我口里叼着的胡萝卜,眉毛眼睛鼻子约好了似的往下一坠,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暗暗吃了一惊,心虚地往四周看看,表面假装镇定,心里却打起了密集的鼓点。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件根本算不上有趣的事情。
于是赶紧弯下腰,嘴里仍然咬着那片胡萝卜,企图将它再次插回到牙签上。
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方面是想用自己的脸挡住妞妞,阻断四面刺来的疑惑的目光,另一方面自己有选择性洁癖,不愿直接用手接触那块胡萝卜。
做了这个决定后,我浑身上下抖擞着精神,眼神充满了自信,以至于面前的妞妞也受了我情绪的感染,怔怔地捏着牙签,呆呆地看着我,暂时止住了哭喊。
可在胡萝卜触碰到牙签那一瞬,我就后悔了。
牙签削得不够尖,胡萝卜也太硬,妞妞捏住牙签的手还在不断颤抖。我像油田上的磕头机一样,几次往返俯仰间,口水差点滴了下来,也只是将胡萝卜杵得在嘴里打转转,这块滑溜溜的玩意儿,丝毫没有在竹签上立足的意思。
妞妞就这样举着牙签看着我表演,眼里噙满了泪光。
在我每次俯身向前时,她眉梢抖动,满怀期待;而当我呻吟着直起腰杆时,她嘴巴又开始变瘪,喉咙发出吭咔吭咔的声音,时刻准备着酝酿下一场暴风雨。
如此几番后,妻子脸上挂不住了,急急从妞妞手里夺过牙签,趁我们面面相觑的当头,“来,看妈妈的!”话音未落,捏着牙签就往我嘴里插。
我裆部一紧,嘴巴一松,胡萝卜从嘴里掉落,滚到了地上。
哇……
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再次哭喊了起来。
对一个人最大的残忍,无非是先给着些朦胧的希望,再猛地一把断然抽走。
这次爆发,能量几乎是刚才的三倍,虽说不上山崩海啸地动山摇,但已足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她小小的身子气得直发抖,双手紧紧握着手推车,挂在半空的脚丫上下翻飞,一车子鸡蛋芹菜西红柿土豆也跟着打哆嗦。
她泪汪汪的眼珠,像钟摆一样,从我身上转到她妈妈身上,又从她妈妈那里移回到我这里,最后停留在我脚下的胡萝卜切片上,像悼念一位死去的亲人那样,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那张咧得宽宽的嘴里,我看到不断起伏抖动的粉红舌头。
我头皮阵阵发麻,这真是要了命的尴尬煎熬……
灰溜溜地结了账,走过甬长的地下商铺,出了超市门口,妞妞在妈妈怀里还时不时扯动一下脖子,全身跟着嘤咛嘤咛地抽气,我拎着袋子跟在后面,讨好地挠着她的咯吱窝。
她隔着空气愤怒地向我挥舞着手臂。
“嗯呐……我不要爸爸,爸爸拜拜!”
妞妞不想被人打扰,或者不喜欢谁的时候,就会跟谁说拜拜。
翻译为成年人的言语,那当然是:“你滚吧,我已不愿再见你!”
晚上,我坐在电脑前面码字,几乎忘了这件事情,妞妞却突然从厨房里跑出来,炫耀地举着一整根削好了的胡萝卜,当着我的面咬得咔嘣脆,旋即又匆匆跑开。我望向厨房,里面是妻子一张诡谲俏皮的笑脸。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屁股又一扭一扭跑了过来,将半截胡萝卜递到我嘴边,笑眯眯看着我说“爸爸吃。”
我抱过妞妞,接过那半截胡萝卜,怕它将要飞了似的一口紧紧咬住。
甜甜的汁液充满了口腔,就像咬在了幸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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