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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家书
南懿姐:
今天懒睡不得,快递亦会酬和,你的信就到了。笑纳Carly Simon唱片以外,没想到一对璧人那么大了。
照片这个东西对于青年人不过是现世的取景框,老年人又把它们当作贴身的古玩,两样都不足够对他们所在的年纪构成什么惊悚效果。而人到中年,看后来人飞速的长着,有一种被威逼着退出的味道。可也不用完全的颓伤,他们新鲜的眉眼复刻了我们和造物之间的私情。Applying fears to hopes.十四行诗里写的够多了。
只有贪心是不老的。Carly Simon如今JAZZ了。JAZZ也早已是一把空了的水壶----夏末的田纳西,天上地下都是棉花。云在风里享受,快要进入黄昏的短暂空灵。光线和极远处东边的军营里小号手吹着--《上帝保佑善良的人》,一样带着拖拉的懒洋洋的味道。.农地里劳作的农民随口哼起了相同的旋律,间杂着作一些自由的变调,他们身后的灰喜鹊跟得时紧时慢,啄着落在地上的瓜子。整个向日葵田里只剩几枝晚熟的明黄色大花在风里一摇一晃,心凝神释…。
楼下的狗猛吠,是有小孩子用点着的鞭炮扔它,声急而哀,也不象是狗了。而我们以前时常抓着了蜻蜓,金龟子之类的飞虫,用细绳绑在颈项,有控制的放飞,玩的累了,拔去它们的翅膀,虐弄一阵再一脚踩死。童年也并不金色。
后面的日子涌动着,淹没了彼时的恶仇,不是因为好了,而是更加的坏。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其实写的是--你不要叨扰我,我也自然不会来烦你,这点上中国人是通达默契的。
隔三差五去老房子转一圈。原来合围的房子现在窦齿破天荒,最靠前的一排门面没了。成了最流行的敞开式。一弄堂都是支起来晒太阳的棉花被子,底下座着面色尿黄的遗老们,缄默不许的样子。物价都那么贵,只有太阳惠而不费。明晃晃的照着东长治路。
那时候还有个洋气的名字——东熙华德路,汇山电影院门口,白俄罗斯女人穿着黑的蕾丝披风,虚胖而邋遢,在饥馑的年代显得相当的可疑。胡家伯伯一定非常的尴尬。但不妨碍纳博科夫们咿咿呀呀的教他二老婆的儿子拿起弓来锯倒MOZAT这根木头,松香味弥散在整条弄堂,紧致压实的琥珀色的夜晚。
雷士德工学院上夜习完了的学生凭着月光往弄堂里看一看,弄口雅致的河南门房就袍帽端正的瞪大眼睛,侬寻谁啊?半生熟的上海话带着家乡苦楚的背景色。
是不是象黑在纽约的同胞?人同此心,哀矜的但到底是活下来了--也为了他们的亲眷,钱以外的得意——口沫横飞的聊着,“阿拉儿子在美国”。熟得象青浦了。
最近我在看狄金森,你们美国的老姑娘,《追忆》读到第二卷开始象是小说。每天淘宝是功课,装饰品找的七荤八素,还是觉得老少一样。
if you want you dears to cone true, don"t sleep.
可是以色列人又说赚钱靠勇气,存钱靠聪明。看来我是愚的。大抵也说不清楚房子会装饰城什么“风格”。如果真的有的话大概就象---
《我在可能之中幽荡》
我在可能之中幽荡—
一座比散文更精炼的城堡
许多的窗框——
高高地——挂在门上
那雪松木纹的门扇—
目光难以窥透
还有那永恒的拱顶——
苍穹般的弧面
来访者——这最堂皇的——
头衔——看——
我铺开微弱的双手
收拢天堂——
这让我时常想到你,有一次,是一个下午。你仔细的恳切的将心爱之物让我瞧一瞧。布满灰埃的大房子里那束特定的光线穿过你瑟瑟的睫毛,均匀的落在那个物体上(我真的都忘记了那是个什么了,只有你珍重到让我反胃的姿势一直撩拨着我好奇心里卑微狭小属于奇异的自尊里的那一个触点),而今物以消逝,你以远去,只有那个下午那些香脂一般的皮肤上的温润,手指甲饱满的半月弧,逐层递进又不断衰减着的冲击着我石榴石一般充血的心脏,它们起先只是象装饰音一般,华丽纤巧,而后一浪高过一浪,又在仓皇的退却里快速的失去兴味。最终象一只失去肉的螺,巧妙的留下珍珠光泽的尸身。因为那么弱,不再是推进故事的主因,不被注意不被知晓。于你亦再无关联。
我如痴的珍爱着这个下午,不让我们平常的那些人生,来消磨它的光泽。那是经过了时间的一个人的保藏。
它隐匿起来了。有只麋鹿只在自己的房间,悠闲的欣赏自己的犄角,信笺是草原,放肆的奔跑,词不达意,但到底还有一件乐事。
问全家好
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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