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化妆间里烦躁的揉着头发,茶姐端着水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说:“清秋请你去她的演唱会”。
我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在桌上。
半晌才悠悠地吐出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茶姐叹口气,拍着我的肩,没有说话。
“不到万不得已,气氛不到,我是不会哭的。”清秋演唱会的宣传海报摆在桌上,她眼里蕴着笑,样子还是那么温柔安静。
“跟剧组请个假吧。”茶姐有些担心地提议道。
“不了,她一个人可以。”我将头埋进手臂,闭眼,什么也不去想。
我在重头戏开拍时飞去了清州。
清秋承诺过会开一场演唱会,而清是她的名字。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我第一次见到清秋,她瘦了很多,脸小了一圈,但看上去比之前更有活力。
“小晩来了!”清秋一脸兴奋的跑过来拥抱我。
我露出大大的微笑回应她,“都准备好了?”
“嗯,当然,刚刚已经彩排完了”,她的语气很轻松,也很期待,“我们合唱的部分在最后。”
我点点头。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大家还不知道你要来。”
“是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啊,巨大的惊喜”,她动作夸张的挑了挑眉,“先休息会儿,等一下叫你”。
她转身走开,我想叫住她,可声音卡在喉咙里,终是没喊出口。我要配合她的兴致,今天对她来说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天。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单单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正离我而去,走向好远好远的地方。
我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了过去。梦里一片嘈杂,我努力地想要听清点什么,可很快另一种声音涌来混在一起,就完全分辨不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清楚地听见了尖叫声和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就是熟悉的声音,一句一句,像纸上落笔,一笔一划,字字敲心……
我睁开眼,茶姐坐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手机。
“清秋上台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茶姐收起手机,“快到你了,去准备吧”。
我不知道我怎么上的台,只记得音乐响起,我们唱了一首歌。那首歌是很久以前清秋写的,写了她想做的事,写了她向往的简单生活。她说给我听时,我摇头说,你属于这里,注定不能平凡地活。后来才知道其实她不属于任何地方。
清秋站在台上,神色如常,台下是从天南海北赶来的歌迷,他们来到这座城市听她唱歌,他们的眼里倒映着星辰,声音里装着无边壮阔的海洋,而这一切都是她。
我一直都觉得这种缘分不可思议,细想又觉得疯狂,可是有过的人都能理解和原谅。
“亲爱的所有来到现场的和没能来的歌迷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歌手清秋,十分荣幸能站在这里唱歌给你们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喜欢和支持,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们……”
清秋弯下腰向台下的歌迷九十度鞠躬,这个动作她做了无数次,而这一次是最久的。当她起身时,眼眶已经湿润了。
“我从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我的歌”,她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很幸运”。
她顿了顿,说:“五年前我走进大家的视线,把我的歌唱给你们听,其实我的路开始在更早以前,走了这么久,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我背对着她,在舞台一侧蹲下身,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睛好难受,眼泪蓄势待发,我像个无能为力的孩子,拼命地守着闸。
“我想了很久”,我抬起头,她望向我,眼眸里闪着微弱的光,像风中的烛火,倔强的,握着残存的信念。我露出大大的微笑,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一颗一颗以我能感受到的速度滑落。
“我决定跟你们告别了,我累了,写不出歌了,所以想回归简单的生活”。她平静得像是在说我要睡一觉做个好梦。
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睁大着眼望着台上,那个身形像是定格在时间的罅隙里,残酷而决绝。
然后,有人哭了,有人大声喊着不要,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每个人都疯狂地说话,可是都被自己的声音搅乱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些许哭腔,灯光落在她小小的脸上,反射出更为刺眼的亮。
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忘记却很难,你没有必要为此负责,可你却不得不感到愧疚。
“谢谢你们”。
清秋再次弯下腰九十度鞠躬。
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话,沉默变得捉摸不透。是谁按了暂停键,误以为是时间留情,可剧情早已铺陈好,不动声色,也是分分秒秒。
“我会想你们的,大家都要好好的”。
这是陌生人对陌生人的祝福。
清秋向人海挥挥手,然后转身慢慢的向后台走来。这时,人海爆发出清脆而强劲的掌声。她一步一步走,他们一声一声送。恰若来时的路,你说你要来,我满心欢喜,为你敲锣打鼓,而此时你说你要走,我无所相赠,心悦一场,便给你最后的赞扬。
很久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这次盛大的告别,才懂得生命中有些祝福,虽然苍白,却举世无双。
清秋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意外退场,也消失在我时间的罅隙里。我没有刻意去寻找,我相信她已经去到她的远方,追求自由和疯狂。
三月的一个清晨,我收到一封信,封面上写着:给我亲爱的晩姑娘。我把信放在一边,阳光透过窗落在上面,那清楚的几个字赤裸裸的摆在我的面前。
有些事已经决定要发生了,你不知道这一天是哪一天,可你知道无论是哪一天,该来的会来,逃不了,躲不掉。
我趁着夜风,趁着清醒,打开了信,是熟悉的笔迹,是熟悉的声音。
“小晚,你还好吗?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没有告诉你我的消息,像你说的不知道是最好的。最近我总是想起我们的相遇,原来缘分如此不可思议。”
我第一次见到清秋是在微笑工作室旁边的一家小咖啡馆。那时我还是练习生,时常给大佬们跑腿,几次下来,老板都认识我了,还给我办了张会员卡,刷脸的那种。清秋就是我在刷脸时认识的,她很清瘦,长长的黑发遮住小脸,说话自然,带着不经世事的纯粹。我喜欢这样的人,不刻意,不张扬,清澈却不清高。
偶然一次看见她在写东西,一些零零散散的字句,我脱口而出:“写得真好!”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胡乱写的。”
这世上总有些轻飘的梦值得深沉的付出,总有些执念在无聊的片段里被翻来覆去的思索,成不了,又放不掉。
说异想天开也好,说白日做梦也罢,清秋对写词作曲的生活始终念念不忘,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却觉得忐忑不安,而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清秋在一档选秀节目中以一个创作型歌手的身份赢得了冠军。那些乐坛前辈们对她赞不绝口,甚至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才女。
我曾经问过她,这样红红火火的出道是什么感觉?她坐在堆满词稿的地板上苦笑着说,就像你运气好考了第一名,此后你考第二名都是错的。
清秋十几岁就开始写歌,一直写到二十几岁,中间至少十年。一个人的十年做着同样的事,在每个灵光乍现时激动万分,在每个思绪迷路时郁郁无声,每写下的一句话都是曾经对无数句话的否定,留在纸上的实属不易。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当命运予你所不能接受的时,你要坦然的对自己说这是公平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就去走清晨的山路
一阶一阶,仿若重头来过
这是我曾经写的词,还来不及老去,只得提早走这山路了。不过你不同,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有梦中出现的景色都等待着你,你是自由的,拥有无限的可能。我们相依走到这里已是生命的馈赠,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的陪伴到这里就结束了,此后的岁月皆与我无关。但祝福是永远的。”
我合上信,坐在地上,把头埋进手臂里,紧紧地抱住自己。
从得知你要离开的那天起,我以未知数字倒计时,眼泪锁在眼眶里,留给正式告别的日子。
清秋的父母为她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她的歌迷捧着花束站在雨中,静默得像是虔诚的信徒。十里长街循环播放她的歌,那些低头行走的人悄悄的听着,然后停下来深深的望一眼。
我没能亲眼目睹这些场景。故事的最后她也不准我去送她一程,原来那首歌就是最后的告别。
我想再听一遍关于老去的故事,关于你和我。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就去走清晨的山路
一阶一阶,仿若重头来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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