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名叫妞妞，因为我的出现，你开始自称姐姐。
两三岁的时候，你因为不乖被妈妈修理了，就坐在大门口哭着等爸爸回来，嘴里循环播放:“爸爸，妈妈打姐姐了……” 邻居奶奶这时候总要摘一把山楂给你，你就握着两把山楂，带着泪痕一撅一撅地回家了。
你精力极其旺盛，家里有个黑白的小电视，有个金色的小话筒，你就穿着最爱的那条裙子，没完没了地唱啊唱。 大人都睡了你也不睡，“妈妈，我给你剥瓜子”，“妹妹，我给你剥瓜子”……一个夏天不知道假装剥了几亩地的葵花籽。
你爱吃鱼，关了灯还能准确地剃掉每一根鱼刺，慢吞吞地吃到半夜。
有一次你在矮墙上玩，不小心摔下来被枯草扎破了小腮帮，医生从你嘴里取出了一小截枯枝，从此你笑起来嘴角多了一个小酒窝，可爱又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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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们学前班的班主席（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官，反正比班长厉害），踩着小板凳还是够不着黑板，用棍儿敲着黑板上的字，仰着脖子一个一个朝后念，“扑通”一声栽了下来，面不改色，爬上板凳继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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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给咱俩做了一个矮条凳，你的好朋友常燕燕带着她的妹妹，也有一个矮条凳。
放假的时候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凳子顶在头顶上顶回家，你就自己顶着咱俩的条凳，说:“姐姐就是要帮妹妹扛凳子的。” 一脸蒙圈的常燕燕也说:“姐姐就是要帮妹妹扛凳子的。”
于是你们俩走在后面，我和常燕燕的妹妹在前面，吃光了自己的方便面以后，也帮各自的姐姐吃光了属于姐姐的方便面。
咱们搬家的前一天，常燕燕让她爸爸专门带着她来找你，送你了一个黄色的小针线包，里面装了各色的珠子，简直太漂亮了。
在新的地方你常常提起常燕燕，我明明也见过她，可是全都忘了，以至于一度以为好朋友的意思就是“常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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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读了一年级，像个小沙包似的每天提溜在哥哥的自行车后面，冬天零下二十多度，骑一个小时，每天回到家你都要先抱着炉子大哭一场。
这也直接决定了咱家后来房子的位置——必须离学校近。果然，新家翻个墙头就到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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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读了一年级，不够年龄的我只好悻悻地继续在家玩泥巴。你和姑姑们跟我说，学校里的楼梯一级一级的，爬到最高处能够到云彩，云彩都是棉花糖做的…… 我那一阵做了好多关于云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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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后我直接从学前班跟你一起上一年级，跟不上，索性自暴自弃。
到家了你开始写作业，我就坐在旁边吃，吃苹果吃梨，吃中午的剩菜吃干馒头，不亦乐乎。
吃完了拍拍手上的渣，伸出手:“给我抄抄。”
你不给，当然是为我好。
我跟爸爸哭。
爸爸说:“你就给她抄抄吧。”（爸爸好教子有方）
我三五分钟就抄完。 寒假开学的前一天，我的假期作业纹丝未动，于是全家总动员帮我写作业，厚厚的一本口算没有参考答案，全是你帮我写完的，以至于到今天我的口算都很差。（对，这个怨你了）
更大的真相是，其实你并没有写完作业，但不想忍受爸爸妈妈的催问，假装写完了。
第二天开学，你前一晚用毛衣挡住门上的玻璃，用另一个外套盖住台灯四周的光，彻夜不眠，写完所有的作业。而我就照常做我的春秋大梦，茫然不觉。
某个放寒假的前一天，我路过你们班，听见有人说:“我们班今年的第一名在那儿呢。”我顺着目光看过去，你穿着白色荷叶边的雪纺衫，蹲在地上和几个人玩跳格子还是什么，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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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字晚，却总是迷恋你语文课本里的文章。最爱《杏儿熟了》那一篇，缠着你给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你总是有求必应。
你屈膝坐在被窝里背《在山的那边》，我迷迷糊糊困得不得了，仍然觉得特别美，到今天都能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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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家跟哥哥说，你们今天玩了游戏，三个组的同学，第一组写“谁”，第二组写“在哪儿”，第三组写“干什么”。最好笑的一个答案是“王宇在水里贝贝吉熊”，你说完就和哥哥一起爆笑，我很不理解哪里好笑，可你们就是笑个不停，也不肯解释。 直到好几年以后，我认字并且重新回忆起这句话，才知道说的是“王宇在水里背北极熊”，不过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这哪里好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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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滩的日子是小孩们永远的童话。咱们一早就趟着露水去找冰冰凉的懒汉瓜，咱们提着水壶满世界地给小工们送水。中午没吃完的东西，通通抱到属于咱俩的一亩三分地，摘小半袋棉花，躺在上面看杂志，被晒得昏昏欲睡。
山洪冲出的水渠，两边鬼斧神工地刻出遥遥相望的两家人，有房子，有晾台，还有梅花树和南瓜藤，我们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太阳西斜，要称棉花了，再猛摘一会儿，狂奔着去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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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里新结的黄瓜很珍贵，咱俩一人一半。我总是说，我胖我吃胖的，你瘦你吃瘦的，于是我吃黄瓜头，你吃黄瓜把儿，你总是开心地吃光它，从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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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都爱听我的，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看向 妹妹。
你说你从来都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感受，别人好是理所应当地好。
小孩之间也有某些竞争，我们全都在棉花地里，另一个女孩拿了你的成果去邀功请赏，你也默许，大家都以为你做得最少。
直到很久之后你偶尔提起来，我恨不得去跟她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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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个悠长的暑假，家里好像都只有咱们俩。我叫你跟我一起玩小人儿，你抱着书没工夫理我。我说好，你不跟我玩我就睡觉，你最怕我这么要挟，因为你又胆小又怕寂寞，就只好丢下书跟我一起玩。
那小人儿是忘了谁给咱们的洋娃娃，金色的头发，大红色的高跟鞋，咱们给她做了好多好多套衣服。
后来的小人儿还有玉米棒子，胖胖的身子，紫色的头发，过不了一个礼拜就又灰又干，我们还是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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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爱惹你生气，你精心炒了土豆等爸妈回来。你想做脆的，但我爱吃煮得面面的土豆。就趁你不在厨房，猛添一大碗水，等水收干了，土豆也都面了。
你气得满院子追着要打我（当然跑不过我），心里发誓再也不会跟我说话。我记性挺好，也不是不记仇，可就是总也记不住跟你吵过架这回事。有时候跟你说话，你不理我，我再说，你还不理，我一头雾水，凑到你跟前继续喋喋不休，你噗嗤笑出声来，说刚刚才发誓再也不会跟我说话。我一阵茫然:刚才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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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中秋节只有咱俩在家，咱们去巴扎买了鱼买了肉，买了大大小小的零食。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咱们就把小方桌搬到院子里，摆了一大桌，还切了个大西瓜，也就是因为这个大西瓜，那一晚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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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胆子很小，不敢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关灯睡觉，直到长大了都是如此。其实你小时候又外向又胆大，只是有一次晚上起来上厕所，把挽起的门帘看成了一个双手合十的人，从此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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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扣不上背后的扣子，理所当然地全都由你代劳。我也以为是我太僵硬，永远都学不会这件事。
直到我们第一次读了不同的学校，某个星期天的下午要扣背后的扣子时，忽然悲凉地发现你早就回了学校，我一下就扣上了，从此都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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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校门口的精品店买了好多卡通图案的胶带，回家拿给我看。我挑了几个，说:“我要这几个，你要这几个，好不好？” 你说:“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都是咱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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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从南方回来的那个下午，爸爸去接他，妈妈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咱俩坐着公交车去羊场买东西。我说，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全家团聚了，最苦的高中也结束了，晚上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我跟你列举了一条又一条，你看着我，眼里全都是相信和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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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榜那年一直等不来结果，在家待不住，跟瑾瑾一起在街上卖水。 你每天装一大杯水，坐在我旁边，不知道哪来这么多闲工夫。
有天你坐在我对面，突然惊恐地把我推在一边，我后知后觉，差了一点，收起的大阳伞没有结结实实地砸中我，划了过去，后脊椎破了一大块皮。
我带着你和我那几个同样天马行空不靠谱的朋友四处游荡，你发说说说:“自从投靠了妹妹，我就成了众人的姐姐。”
我得意地问你:“怎么样？我的朋友们都很不错吧？”
你说:“都挺好的，就是你们都吃得好多啊，三盘菜居然加了那么多米饭……”
很久以后你才跟我说，那是因为妈妈怕我真的落榜了突然崩溃，才派你来每天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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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工作了，来学校看我，大包小包的吃的堆了一桌子，室友们特别开心地猛吃一顿，盼着你再来。 走了你才跟我说，枕头底下放了几百块钱。你刚开始挣得也不多，我不要。
你说:“可是我就是想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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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跟我说你定婚期的那天，我在地铁里又想哭又想笑，半夜里睡不着，坐起来哭了一场。
回家的前一周跟妈聊起你的婚事。 妈说:“以后过年就少一个人了。”
我说:“什么？”
妈说:“姐姐要在婆家过年啊。”
我像被猛击一记重拳:“你确定吗？”
“什么确定不确定，就是啊。”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肩膀瘦瘦的，什么事都要听妹妹的与世无争的小女孩，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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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婚礼的前一天，我和伴娘磨磨蹭蹭捣鼓到凌晨两点多，你累极了，说差不多就行了。可是我和伴娘仍然执着地加一点再加一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给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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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伴娘是你的大学同学兼刚工作时的室友。她为了你的婚礼，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了。
那时候你们租了每月300块的房子，一天三顿煮面条，我每次去都觉得还不错，这次才知道是我去的时候你们才会改善伙食。
她说，你们买了一包十根的火腿肠，说一顿吃一根，不过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你，一会儿就想吃一根，一天就吃完了。
她还说:“我记得你在大学时就在报纸上发了文章吧？” 这些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的事，你的好朋友都替我记得清楚。
就像你说，自从投靠了我，你就变成了众人的姐姐。
其实我也是啊，只要我和你跟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我就成了大家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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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你理所当然地不在，我们仍然保留着咱们家春晚之前都要洗澡的习惯，我们准备了更多的菜，更多的酒，我们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你。
小时候大年三十都是咱俩先去澡堂洗，洗完了晃悠悠地一路踱回家，帽子外面的头发都冻成了硬棍儿，在炉子跟前烤一会儿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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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我不出意料地又跟妈妈吵了架，放不下面子去哄她，又怕她窝着气，手足无措。
过去的这些年，这个时候你总能轻易化解这些乒乒乓乓的问题。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流泪，给你发消息说想你。
你很快出现在家门口，羽绒服里裹着睡衣。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手足无措不是因为和妈妈怄气，更多的是不能接受从此回到家，你不再会始终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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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是你定了婚期的那天开始酝酿的，想在你婚礼的那一天发出来给你。
可是总觉得还没写完，还有更多更多的我以为淡忘了的事，会在你婚礼之前通通想起来写给你。然而一回家就踏入这些混乱忙碌的琐事中，我这些温柔缱绻的心情就被敲碎了。
直到昨天，早早睡下后听见客厅里房东一家人的轻声聊天，他家的老爷子划破了头皮，一家人又心疼又紧张，却又很温馨，让我想起我们那座房子里缓慢流过的很多年。
咱们俩的房间也是正对着客厅，我们关灯躺下后还没睡着的时间，总能听到客厅里低底的电视声和爸妈偶尔的交谈。 床头是哥哥用刷墙的刷子写的一行字，“%和@是小狗”，咱俩的名字，大概到今天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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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俩有时候会为抢被子吵起来，惹得妈妈过来一顿揍才安生。
被子不宽，平躺时挤在一起，我会抢着把胳膊摞在你的胳膊上，你抽出来摞在我的胳膊上，我再抽出来摞上……不知道一天要打上几百个回合才能睡着。
当然，大部分时候咱俩都好得不得了，我两只胳膊都搂着你的脖子睡，左胳膊从你的脖子下穿过，卡通的秋衣袖子老被撸上来，我就再用右手拽一拽，所以左手的秋衣袖子总是比右手长，也最先破洞。这个我已经全都忘了，是你这次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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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准备停笔，关于你的这篇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结尾的那一天，因为我总会在某个时刻再想起一件漏掉的小事，然后怀着温柔的心情把它加进来。
就像哥哥说的，他以为他早就忘了小时候的事，可是会在某个平静的时刻想起来，每当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就觉得全身都暖暖的。
我想说我也是。
不会结尾更大的理由在于，在未来无穷个日子里，我仍然是你永远的黑骑士，像小时候的每一次一样，陪着你，保护你。
开心幸福，我亲爱的胖子。
2019.2.27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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