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作者: 葛藤氏 | 来源:发表于2023-01-13 12:57 被阅读0次

  骑摩托车回家过年。

  前面的路牌显示:一个箭头,指向“城堡”二字。

  我转向。我才不去城堡,我要回家过年。

  一公里后,前面又有路牌显示一个箭头,指向“城堡”二字。

  我转向。不久,第三次见到指向城堡的路牌。

  我转向——前面的路牌——“左转:城堡”。

  我右转——前面的路牌——“右转:城堡”。

  我直行——前面路牌——“左转城堡  右转城堡”。

  我直行——我笑——

  哼哼,我才不进城堡。

  我直行而电子路牌显示——

  “左转城堡  路况良好  右转城堡  路况良好  直行多雾  慢速通过”。

  我慢速直行——前面电子路牌——

  “左转雨夹雪  请小心驾驶  直行城堡  路况良好  右转城堡  路况良好”。

  我左转进入——雨夹雪,前面明亮的电子路牌——

  “前方有加油站  临时停歇点  送温暖  左转城堡  路况良好  右转城堡  路况良好”。

  我驶向加油站加油。驶向临时停歇点——高兴地接受了志愿者送的温暖——热茶,热盒面。另外还有——温馨住宿,要打折送出;万里情招待所,发廊,足浴、按摩——妹子们向我招手——

  谢了,呵呵,我还要赶路回家过年。

  我检查行李,穿好雨衣,跨上车。

  雨夹雪变成纯雪。路当中,小汽车变成带蓬马车。

  我超过马车。后视镜里有一对恋人。我打量,男的戴着高高的礼帽,女的像酒店服务员。

  那男的向我挥手,示意我走自己的,别乱看。

  我加油门,冲到远远的前面。

  前面是停车示意灯——检查站。

  一个制服男,说,“停。”我停。他说,“靠边停,接受检查。”我靠边。他过来说,“下车。”我下车。他问,“车上带的什么?”我说,“行李,我回家过年。”

  “打开检查。”

  “好。”我解开后座上的行李绳,拉开蛇皮袋拉锁。“这是盒面。”

  最上面是一大堆盒面。

  “嗯。这呢——”他指下面,“这是什么?”

  “给老婆买的衣服。”

  边上——“这是什么?”

  “孩子的玩具枪。”

  “真的?”

  “真的哦不——假枪。”我拿起枪。

  “你别乱来啊!”

  “你掂量一下,很轻的。”

  他拿起检查。

  “——轻吧,哈,孩子玩儿的。”

  “哪儿搞的?”

  “超市买的。”

  “有发票吗?”

  “有的,当然有小票。”

  他放下枪,转而注意另一边的盒子。

  “这呢?”

  “给老娘捎的药,我的香烟。”

  “下面呢?”

  “被子,毯子。”

  “再下面——”

  “没了。”

  “好。收起来吧。”

  我收拾行李袋,重新绑好。

  “请出示身份证。”

  我手伸进雨衣,摸上衣口袋——

  “给。”

  “赵新元。”

  “是。给这是——我的工作证。”

  “是么——哦,你是富世康的?”

  “是。”

  “好了我们不看工作证,谢谢配合。”

  “不客气。”

  “预祝你春节快乐。”

  “谢谢,你也辛苦了!哎对啦,这是哪儿?”

  “噢这是城堡。欢迎你来到城堡。”

  “城堡?什么城堡?”

  “城堡就是城堡嘛,还什么城堡。你这人有意思。”

  “我是问,这城堡叫什么名字?”

  “这儿就叫城堡。城堡就是城堡的名字。”

  “那,请问这儿离全州还有多远?”

  “什么全州?”

  “全州,就是全州啊——”

  “什么半州全州的——”

  显然,他不想再理我了。

  恰巧,后面有一辆马车赶了上来。马和马车夫呼出浓稠的白色水汽。

  我迎上去,“吁——”

  马车夫很吃惊。马竟然听懂了我的“吁”。

  “吁——,您好啊!您也是进城堡的吧?”

  马车夫扬了一下鞭子——

  “你干嘛吁我马?!”

  “对不起,我只是想向您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请问前面是城堡吗?要是的话,它是什么城堡?”

  “什么什么城堡!”

  他摇头,轻轻地“啪”——从边上打了一下马,马一拧脖子,车子就转身下路去了。

  一条小路。前方雪雾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个村子。

  我正犹豫之间,后面又出现一辆马车——哦,里面露出戴礼帽的男子。

  我踹摩托就要迎上去——“你好!”——“好”还没说出口,只见那辆车忽然在离检查站还有十来步的地方停下了,它急转弯——横穿马路,下了另一侧的小路。

  我喊,“哎!停一下!”

  但我只看见从车窗里伸出来的黑色礼帽——挥了两下。马车迅速冲进雪雾之中。

  等待着它的——黑乎乎的一片,好像也是个村庄。

  我往回拐。

  制服男说,“你到底过不过?天晚了。你再不通过我们就闭站了。”

  “闭站?”

  “闭站。——就是再想过也过不去了。”

  “为什么?”

  “我要下班了,为什么!”

  “这是路哟,还有下班?”

  “天黑了,路上已经没人了,还不下班吗,你说还要干什么。也就是你呗,走这么晚的路。”

  “那么,你也在城堡住了?”

  “你这人有意思,好像并不急着回家。怎么,要不跟我回我家耍一下,我请你喝酒。”

  “你在哪儿住?”

  “村子里——”

  他指了指——第一辆马车下去的方向。

  “呵呵,你不肯去了吧。我就知道你没这个闲心情。”

  他手里的指示灯熄灭,钻进路边的一个小窝棚——我这才发现它,干草搭的,白雪覆盖着。

  他出来的时候,竟牵着一头小毛驴。他伸手从褡裢里拿出个葫芦,掰开盖儿,举起——仰脖子——

  啊——

  他喝了一口什么。

  “酒,”他说,“你也来一口?”

  他请我。

  “好吧,”我说,“但是我不想酒驾”。

  他哈哈哈大笑。

  “我不查就没人再查你了,哈哈哈——来一口吧,暖暖身子,好上路。”

  我接过葫芦,猛抽一大口。

  “啊——好酒啊哈哈,哈——”我说,“我快给您喝完了您瞧,多不好意思!”

  “荣幸你喝完!告诉你——这酒自家酿的。”

  “是么?那谢谢兄弟了!那我就进城堡了?”

  “嘿嘿嘿,那你还不快进去?”

  “怎么进?”

  “嘿嘿,你真搞笑,你已经进入城堡了。”

  “那下面——我往哪儿骑?”

  “当然是往前了。你只管往有灯光的地儿去就对路。”

  我伸手指路尽头的一点灯光,“是往那儿吗?”

  他笑着说,“去吧,前面还有霓虹灯,你肯定得往有灯火的地方去,对不对?你肯定不会下路,对不对?去吧,一直走就得。”

  “哦,谢了!”

  他收了葫芦,上驴子,下路。

  我踹摩托,沿着马路向前面的灯光驶去。

  灯光越来越亮,但越来越乱。

  落下来的雪越来越大。很大的雪块儿——噗噗噗地扰乱视觉。

  路上又有人了。很快我发现他们是有队伍的,他们凌凌乱乱地举着小旗儿,扯着条幅,喊着口号。

  我听。好像是外语。好像在说什么巴拉克下课。

  我看条幅,上面曲里拐弯——胡画,看不懂。

  车我越开越慢。最后,我像骑头铁猪——扭扭捏捏,随人流到了一块开阔的十字路口——众人聚集之地。

  我停下观察。好多人在一个大台子上静站,他们戴黑礼帽,穿黑色燕尾服,不喊口号,不说话,不动。

  而从四下汇集到这里的人们也都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我熄火看了几分钟,正想寻隙离开,忽然发现从台边升起一个人——他被绳子吊了起来。

  我张开大嘴吃——惊,但雪块噗嗤噗嗤落进我嘴里。

  “哎,醒醒——”我身边冒出两个小孩——奇怪,他们的方言我竟能听懂。

  他俩叽里咕噜悄悄提醒我,那个被吊起来的是模型。

  我还是吃惊,就问,“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俩小孩忽然被一个大人拉回去,上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戴黑礼帽,女的戴布帽。

  “我们在玩什么?”他们也是叽里咕噜,但他们说什么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先生,你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那男的说。

  我说,“哎,你好,我好像见过你来着。”

  他摇头,“是么,我可没见过你。”

  我又问女的,“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在酒店里工作?”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

  男的把她拉到身后,“照顾好孩子们——”他示意她,然后对我说,“听着,我们不认识你,但是我必须提醒你,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游戏。”

  拳头一样大小的雪块软软落地,开出雪花。他扯着她——她拉着孩子——他们进入人群。

  边上的众人怪异地打量我,打量我的摩托。

  我抬腿却又——放下腿,我还是推吧。

  我推着摩托车,车后身是好好的一大袋年货。

  “过年好!”我尝试跟身边的人们打招呼,尝试向每个人致以春天的问候。但他们只默默看我的摩托,默默看我。

  过年好——我悄悄说。但悄悄也不能使他们理我。

  要是骑个毛驴或赶个马车过来,是不是好点,我想,要是穿身燕尾服,戴个黑礼帽,是不是好点?

  但情况可能有些不妙。那一家四口走到一个警察模样的八字胡跟前停下了。中年男人开始跟八字胡说话,从他的眼神和手势猜测,他说的应该是我。八字胡踮脚——胡子一抖一抖地——掂量我。

  我扭头——躬身——推我的铁猪往人缝儿里钻。我的慌张似乎更引得路人留意,他们嘁嘁喳喳轻声议论我,对我和我的猪指指戳戳。

  我忐忑地笑,轻声——哈罗,哈罗,哈——罗赵新元向朋友们问好,拜年——今儿是大年三十儿,明天就是传统的新春佳节了,赵新元代表全家向你们和你们的全家拜年啦——

  我可以跨上我的猪——发动它拔腿逃跑,我想,但它整出的动静会让警察吹响哨子。那样的话,我和我的猪就算插翅也难逃了。因此,我猫腰——呼哧呼哧——我推——我赶——我的猪,不可思议的是,我不知道要跑到何处。

  但我的猪似乎知道。它越跑越如意自在。它在人群中拱——钻,在雪地上吱溜地滑——

  我说,“伙计,我瞧见八字胡朝咱们追过来了,你要是跑得快,干脆就先撇开我跑吧——”

  八字胡眼睛瞪得圆圆的,哨子塞进嘴里——

  “警察要吹哨了——”我对我的跑猪说。

  它却欢快地说,“好呀,叫他吹吧——”

  警哨响起。人群骚动。

  “伙计,你别管我了,你先跑!”

  我撒手——但撒不掉,我的手被紧紧吸在它身上。我斜眼看人——喔呜,我深知众人的眼球也被紧紧地吸在它身上。于是我腾出一只手,从它身上往下扒拉人们的眼球。

  “我的小猪,你好有魅力哦,我都嫉妒了。人们都在看你呢。警察也在追——求你哟——”

  “骗人,警察在追你——”

  “呵呵呵,在追你——”

  八字胡在后面——但他的哨音已经追上我们了,咻咻咻咻咻——将我小猪的魅力缠绕——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小猪说,“老赵你听出来没有,哨子吹出的是巴洛克风——曲线,那我们呢,就来帕格尼尼——”

  于是——

  叽咛咛叽叽——叽咛叽咛咛——

  一阵紧咛叽——我们在帕格尼尼的深度叽咛之中拐进一个小胡同——上坡,灯光蒙胧——那就是叽咛的尽头了:一辆垃圾堆得洁白砌得崇高的架子车在等待小猪-我——绕过去。

  “小猪,你藏在架子车后面等我,”我拔出车钥匙,把它靠墙放好,“老实着等我。”

  “你呢?”

  “前边有个楼门洞,我进去看看。”

  “看什么,到家了吗?”

  “家——”我鼻子头一酸,“你肚里还有多少油?”

  “还有一半。”

  “这么说,到家的路兴许还有一半。”

  “你骗我。还早着呢。别忘了你才给我加过一次油。”

  “好了好了,你就耐心等我好了。我去楼上观察一下城堡的情况,兴许还能打听点儿消息。”

  “别太久,小猪瞌睡了。”

  “好吧,你很棒,现在我正式给你命名了——小猪。”

  “好啊,那我叫什么名字?”

  “小猪。”

  “啊,你叫我?”

  “嗯——”

  “你叫我干嘛?我不是问你——你给我的正式名字是什么吗?”

  “是——小猪,呵呵,猪脑袋,真是睡过去了——”

  我向高处去。到门洞前,向上看。这栋楼有七八层高,门洞昏暗。

  我进去摸楼梯扶手——没有扶手但墙碰到我——墙坑坑洼洼。我伸脚找台阶——台阶找到我——台阶坑坑洼洼。我一脚高一脚低——但低不过高,因此我总归还是在——向上去。我敢肯定,使我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不是检查站制服男的酒,而是黑和坑坑洼洼——有时候脚下——啪,湿不啦叽的不是酒而是臊尿——喵呜——一双猫眼,接着是个老人呼哧呼哧的哮喘声——猫眼消失——吱呀——嘭,弹簧门开开、合上。

  ——这是二楼。我转弯——好,上面一阶阶楼梯的边缘线微弱——但清晰地显现,举起一个窗孔,雪色和昏暗灯光略显生硬地混合着——涌进来,向下淌。我一步两个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去,到窗孔处。外面雪块下滑。脱落了大块玻璃的窗框边上闪着碎片的斜边儿和尖锐的碴儿——

  咻咻咻——咻咻——

  又响起,——是雪块摩擦空气的声音还是八字胡的哨音?——

  咻咻咻咻——

  我转过去,上面是台阶的一排排立面。

  我拾阶而上,到三楼了吧,咻——咻咻,咻——三个门,正中间那家的门口已经贴上了门对儿,门下,水泥地上——咻咻,咻,一只打着黑乎乎盹儿的母狗。

  好狗,你好好歇着,不劳您醒来——我高抬腿轻落足——跨过它的热——烘——

  呃,我瞧见门对儿是往年的。门头四字暗金光——福星高照——

  愿福星高照——我心里祷告,祷告好灵光,上面越来越亮。

  ——在要抵达最上面一层之前的转弯处——一个窗孔——同样的窗孔——同样的窗框——连残余的玻璃碴儿的尖锐都一样。这会儿——咻咻咻的声音又出现了,不是雪块摩擦空气——而是时间本身的声音——

        我扒着窗台向外看——

        雪停了。红彤彤的天空下,高低错落的楼房间隙——底部的街道和胡同间隙——荡着黑礼帽八字胡布帽子女人小孩儿制服男赵新元小猪……雾气般的心念……

  偶尔——乓,乓乓——爆竹响,偶尔从哪个门缝里传出电视的声响——咏叹的歌声和歌声的咏叹——喊声——掌声——叫——好声,然后是——

  咻咻咻——咻咻咻咻——

  时间从心念中摸索出来——发芽——抽枝——蔓延——缠绕心念,使之贫乏而失去养分,使之抽象,敞开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

  在雪花狂舞中我双手用力一撑——半个身体探出窗孔——

  雪花狂舞——

  啪啪啪——楼上楼下门户洞开,黑围脖、黑边眼镜一古脑儿冲出来——

  闪光灯啪啪——啪啪啪啪啪——

  冲在最前面的是从楼上降临的一个胖子,他扛着摄像机,在高频小碎步中降临。他身边穿红裙子的女子手握麦克风——

  “各位观众,我们现在为您作现场报道,这是个突发事件——”

  她不眨眼儿地盯着我,向麦里说话——

  “请告诉我们好吗,你叫什么请告诉我们——”

  她和胖子冲在最前沿——胖子的机器尽量靠近我——

  我正双手撑在窗沿儿上——

  “你们全在拍我?”

  啪啪啪啪请告诉我请告诉我——

  “你们这是在采访我?”

  啪啪啪啪白雪片狂舞请告诉我请告诉我——

  啪啪啪啪请告诉我们你来自哪里要去何方请告诉我们你叫什么——

  我用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抵挡着摄像机和雪白的刀片——

  “哇他是不是想做托马斯全旋?!”

  有人惊呼而——

  “往后退!”我喊,“摄像机往后退!”

  它后退,但女记者勇敢地挺立在机器前边,她再次问——

  “你叫什么?”

  我说,“你在问我吗?”

  “是的,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名字?”

  “是的——”

  “小猪。”

  “噢?你叫小猪?——你真幽默,你倒是不像富世康的员工——”

  “你怎么知道我是富世康员工?”

  “小猪,你能告诉我们你的真实姓名吗?”

  “别逗我玩了,豆已经很贵。你们既然知道我是哪儿的员工,那还能不知道我的姓名?”

  “看得出——小猪,你很开朗,能否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来——”

  “哦,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我是俯视坑的,呵呵。我叫赵新元。我来这儿的原因嘛,其实很简单——”

  “什么原因?”

  “很简单——”

  “什么原因?说出来吧,广大观众需要知道为什么赵新元要选择在这里——”

  “呵呵,我选择这里俯视坑,听见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我说过了呀,俯视坑啊。”

  “赵新元,你没有说出实情——你想隐瞒什么?”

  “呵呵,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向下跳来着,那好——”

  啪啪啪啪啪——雪刃狂舞——

  “那好吧我就跳了——”

  我手实在撑不住了,我要下来。但紧要时刻响起一声炸雷——

  “站住!”

  八字胡拨开记者们,从下面蹿上来——

  “住手!”

  他胡子颤抖露出鲜红的嘴唇和一口小白牙——

  “打住!”

  第三声雷——终于找准了字眼儿——

  “双方都——打住!”

  他急促地喘气——

  “记者们——记者们,请不要拍照,请尽快离开现场!”

  他弯了弯腰,再次喘几口大气,请记者离开现场。但记者没反应。八字胡反过来对我——

  “你下来!”他说。

  我说,“下来还是——下去——”

  “别给我斗嘴——一个意思!”

  “你要我下去?”

  “是,快点儿!”

  众记者哗然——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逼赵新元跳楼?!”

  他们怒斥八字胡。我向大家喊——

  “那么你们同意我下去吗?”

  “不!”

  “其实我实在撑不住了——我这就下去——”

  众人惊呼——

  “不!不要!”

  但八字胡运了口气,又炸了一声霹雷——

  “下呀!”

  我无力地笑——

  “大家不让我下呀长胡子的哥哥——”

  但他命令我——

  “下!”

  众人齐给力——

  “不——”

  于是我——

  “我不——”

  胡子——

  “你给我下!”

  众人——

  “不!”

  我——

  “我不——”

  我双臂软化——撑不住了。但在我交出力量之前,胡子先撑不住了,他照着我的屁股——噗嗤,就是一拳——

  我掉了下来——神马都不知道了……

  醒来是在雪白的床上。

  床头摆满了鲜花。花枝上挂满洒着浓烈香水的爱心——身边围坐着黑围脖……黑边眼镜……其中就有胖子摄像——还在扛着机器摄我——和那个女记者——

  啪啪啪雪花飞舞——

  “嘘——”再一次——

  八字胡拨开众人,把他们往后推——

  “嘘——嘘,尊重新元,请别用闪光灯——”

  啪啪啪——头上天花板——荧光灯在闪——我的摩托车钥匙在闪,八字胡温柔地说——

  “新元——新元,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为了回家过春节,你骑车太辛苦——虚脱了,新元——大家都很关心你呀——”

  我哭——

  女记者问我怎么了——

  我哭——女记者问我怎么了——我哭女记者再三问我——

  新元你到底怎么了——

  我止哭——

  “其实——

  其实躺在花丛中真的好美——

  但是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被开——

  追悼会了呢我,我呜呜——呜呜——”

  哗——一片笑浪——

  “新元你好可爱,”女记者转向大家,“我建议我们还是叫他小猪吧,小猪这个名字也好可爱——大家都很喜欢,是不是?”

  “是!”

  我说,“现在啥时候?”

  “春节呀!新春佳节啊!”她说。

  “现在是早上。”八字胡说。

  “为什么现在——还在直播我?有点对不住了——我有点虚弱,暂时还不能为大家表演跳床哦——”

  寂静片刻。她说——

  “希望你慢慢感觉好一些。所有人都在关心你——所有人——”

  我说——

  “那我感谢所有人——”

  “好了好了,”八字胡说,“这段采访就到此为止吧,对了新元——”

  “小猪——”

  “好好,大家更乐于叫你小猪,那我也随众,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只不过——小猪是我车子的名字。”

  众人哗然。

  “没关系,闹不混就行。”

  “那好小猪,我现在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是乘我们专门给你安排的车辆回家呢,还是继续开着你的小猪回去——你看你看——”八字胡嗔笑着面向大家,“你们看,这两头小猪,闹混了吧,呵呵——”

  众人笑。八字胡接着说——

  “是这样,新元,你开摩托车回家过春节,这已经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大家看到你这样,都很受用——受感动,——他们,呵呵,这些新闻媒体还计划对你的回家之路进行全程直播呢——但是我要说,你不必有任何顾虑,如果感到身体吃不消的话,你还是应该接受我们的另一套方案——那就是,由我们安排专车护送你和你的小猪回家,哈哈——”

  闻之,我顿时翻了白眼儿。

  我断气——大小便失禁——

  对不住大家了。而等大家都消停乃至悄悄撤退之后,我悄悄下床——拿钥匙抱行李——撒丫子——跑了出来——

  我找呀找,终于在医院车棚里找到我的小猪——

  谢天谢地谢小猪,小猪很乖——

  一切安好。我绑好行李包,对小猪说——

  “乖!你骑我还是我骑你?”

  小猪咯咯笑——

  “你骑我!”

  好!

  我跨上小猪,插钥匙——踹——离合——给油,突——

  突突突突——小猪变机械战士——

  “走起!”我说——

  于是我们一溜烟冲出医院——实在抱歉了记者朋友——抱歉八字胡——抱歉广大的观众朋友们——抱歉所有人——你们是不可能追上我们的——

  我-小猪——在滑溜溜的大地上飞,画着美妙的弧线——左旋——右旋——划出阳光,风,雨雪雾霾霰——抛物线——螺旋线弧线直线……

  但不久,前方又噩梦似的出现指示牌——箭头——“城堡”——

  左旋城堡——右旋城堡——抛物线城堡——螺旋线城堡——弧线城堡——直线城堡——阳光城堡——风城堡雨城堡雪城堡雾城堡霾城堡霰城堡好多城堡——

  我一路不知吸了多少包烟扔了多少个傅师康加了多少次油过了多少座城堡——

  终于到了全州——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啊——我的村庄——我感慨万千——就在万千感慨的末尾,忽然对眼前的村庄生出一丝迷惘——

  我就要进村了,但不知何故,有好多摩托车竟然向村外跑——我停下问他们——

  这是干嘛去——

  他们却问我要干嘛——

  我说我回家了么——

  他们笑——

  我说你们呢,你们干嘛去——

  他们呵呵笑——出去,打工去——

  我大笑——你们没搞错吧!你们真搞笑——今儿啥时节?

  他们呵呵笑——赵新元啊赵新元,你说啥时节?

  我不知今昔,是何年——

  那你先别唱,还是回家吧——回家就知道了。

  我突——冲到家门口——

  我小猪突——突突——

  叫她们出来——迎接我——

  不多时,我媳妇扶老携幼出来了,三个人站在屋檐下,静静打量我。

  我跨在小猪背上,英姿飒爽。

  娘——我回来了!媳妇儿、儿子——我回来了——呵呵我们终于团聚了!

  媳妇和儿子嘟噜着脸瞪我。娘仔细端详我。

        许久,儿子十分郑重地宣布——今年春节——

        早已经过去罢了。

  

201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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