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岁以前,每逢年初二后,村子里就来一帮戏班子,大概有二十来人。当然这是年前村长征得村民们的同意,集钱请来的戏班子。
戏班是从另外一个镇上请来的,口音与我们有些差异,但他们说话,我们完全能听得懂。他们镇离我们村子大约五十公里。在当时小车罕见的年代里,这段路程是相当遥远的。因此这些人需要住宿。而且,村里附近没有旅社。他们只能听从村长安排,把分两三个人一组,分别安排在各个还能腾出空余房间的家庭去住宿。
记得有一年初二,那时我家和爷爷奶奶家住在一个大房子里,爷爷奶奶家在房子的一头,我们则在另一头。当时爷爷奶奶家还能腾出房间。因此,村长安排三个演戏的人来我家住宿。
那天下午,我看见奶奶把一间房间打扫一遍,换上被套。傍晚就看到三个四十来左右的女人拿着行李来到我们家,奶奶带她们到打扫了的那间房。当时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听她们说话口音不同,我好奇地问母亲,才知道这些人是来唱戏的。
到了晚上六点,我见这三个人都拿上自己的小包,往操场舞台去了。舞台搭建在小学操场,操场旁边有三个小卖铺,一排排成一个一字,是全村最空旷,最平整,最热闹的地方。
村委会的大音响播放着宋祖英的《好日子》。我、姐姐和小伙伴阿蓉每人拿上一个小靠背椅,远远跟着这三个人向操场方向走去。内心既激动又兴奋,因为有戏看了,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快乐。
看到已经搭建好的舞台,红色背景布,稀疏的几个人在舞台前占位。我们赶紧快步上前,占领属于我们自认为的好位置。终于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位置,我才心满意足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舞台上聚光灯、角落的大音响、舞台上跑来跑去的小朋友、还有挤满小孩的小卖铺。
姐姐和阿蓉也加入小卖部的抢购队伍,我呢,则坐在小椅子上保护好我们的位置不给别人占领。不一会儿,我便看到我七十几岁的太祖母,身穿着蓝色大棉衣,拿着个小凳,正向舞台走来,我连忙站起来,举起右手大声喊,招呼她坐我后面。
没多久,操场的各个路口,分别看到各村的人纷纷拿着小凳过来占位。人一下子集满操场,我庆幸自己来得早,抢到一个还算满意的位置。
我叫太祖母帮我们看好小椅子,然后到小卖铺去找姐姐和阿蓉。小卖铺集满了小孩子,有抽奖的,吹气球的,买酸萝卜的,买糖果的……我挤进去看到姐姐和阿蓉各买五毛钱的白瓜子、一瓶汽水,和一个大气球正要走出来。我过去也买跟她们一样的东西。
然后边啃瓜子边到舞台后面观看戏班化妆。看到一个正在化脸的人,脸涂得很白,眼线画得黑而长;鼻子沿着鼻梁画上两竖,再在两边脸颊涂上腮红。
另外有几个人在盘发,把自己本来的头发带个隐藏起来,带上假发。
一位穿着长而飘逸的粉色裙的年轻女子,长长的头发,扎上腰带,像极了武侠电视剧里的侠女,我认为她是里边最漂亮的“演员”。
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很新奇。于是我也看得认真。
很快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广播宣布:戏剧马上开始。此时操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那些聊天声,吃东西声,嘈杂声等随着这句“开始”戛然而止。
这时,舞台左边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穿天蓝色衣裙的女子,用那半白半土话唱起来,具体唱什么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她表情有些哀伤,像是有什么心事。犹如七仙女被王母娘娘带回天上而思念牛郎的神情。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舞台看着她,带着期待的神情。
我啃着瓜子,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其实,对于当时的我还未能看明白整出戏。我的兴趣主要是看服装是否好看,人是否好看,还有感受过年看戏这种欢乐、热闹的氛围。
记得看到我认为漂亮的年轻女子出来时,我会聚精会神地看。她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只记得那个身穿粉色衣服的,发型漂亮,而且是饰演一位富家小姐。
那时虽然故事我不完全看得明白,但下边的观众,一会笑,一会气愤,一会又紧张……我能清楚地感受到。
看了一个小时多,我有些困了。太祖母让我把椅子转过来,靠在她膝盖睡一会。我把脸贴在太祖母的大腿,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发现太祖母用她的大棉衣的一角盖住我的头、背,我觉得很暖和。
我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当我抬起头,往舞台上看去时,看到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很着急上厕所的样子,还把手捂住屁股,那表情搞笑,动作很滑稽。嘴里说着:人有三急。而且假装旁边有个厕所,厕所门口有副对联。横批是:不急不入。上联:入时十分急,下联,出时一身轻。我不觉间跟着大家笑起来。这是我能看得懂的片段之一,而且印象深刻。虽然现在看来有些俗气,但也很符合没文化的村民的审美趣味。
现在我不记得这场戏叫什么,也不知道大概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只是简单地记得一些片段。当然我也记得靠在太祖母大腿上很暖和,和太祖母抚摸我的头时很温暖。
如今的春节,已经没有看戏这个节目了。三年前的初二,村里请来了一个舞团,也是在小学操场的空地搭建一个舞台。那些节目就像校园里的一个元旦晚会。第一个节目是六个年轻女子,穿着露肚脐的紧身短衣在在舞台上劲舞;第二个节目是一个年轻男子唱了一首流行歌曲,因为不是很在意,歌名我都忘了。还有第三第四个节目。
观看的老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应该是好奇现代看“戏”服装的变化,和那些化了奇怪的妆容。脸上少了以前看戏的喜悦和满足。不同的是,吸引来了很多年轻人,但他们也看不久。这样的节目与我而言,无异于商场门口搭建舞台表演的推销活动。
看戏那种浓浓的年味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让我有些失望。农村就应该请适合村民品味、符合村民审美的戏,而不是为了赶潮流而赶潮流。
同时听说以前唱戏的人都老了,因为这种戏没什么市场,也很少年轻人去学。现在很难请到以前那种类似唱粤语的戏班子了。
春节看戏,那种浓厚的春节氛围,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存在我童年的记忆力。它已经像大江东去,一去不复返了。
我也只能深深地怀念一下,那永远保存在心里的春节看戏时光。(文/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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