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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最后岁月(续一)

母亲的最后岁月(续一)

作者: 迟迟痴语 | 来源:发表于2017-05-10 12:06 被阅读0次

那是个十分闷热的下午。我在同学的引领下,来到即将可能工作、生活的新单位。这是E市的公路管理部门,位于闹市中心的一角。据说曾经是一个监狱,关犯人的地方。初来乍到,同学一边介绍,而我一边观望,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因为监狱也罢,公路段也罢,于我都是十分陌生的地方。

进了大门,由水泥梯子转上二楼,只见楼道上搭着架子和人字梯,浑身沾洒白色浆汁的工人们正忙着粉刷墙壁。乍然间,我的心中怀念起校园来。那偌大的操场,那宽阔的教室,那渲腾的氛围、百千学生的呐喊声以及高音喇叭时不时播放的乐曲声让我整个血脉都会热络起来,一颗心会活蹦乱跳地飘逸起来。而这,一切都是那样安静,甚或冷清,沉寂。而且,楼道也似乎比学校教学大楼的逼仄,让我每上一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侧着身子通过施工的梯架,一直走到偏南端的一间办公室,横推出的门牌上写着:副书记、副段长办公室。同学己经跨进门槛,而我怯怯地不敢进入。“侯段长好!”同学朗声打过招呼,一只手已与一个叨着烟、满脸堆笑的中年人握住了。几句寒暄后,宾主就要落座,回头瞥见我还立在门槛边缘有些局促的样子,那人连忙问同学:“这就是你说的学校的老师?”同学点头称是。便随即迎向我说,快进来快进来呀,你来了就是我们的师爷呢,要多打拢堆才行哟!同学说,这就是你今后的大领导哩,侯段长!“侯段长好。”我声音抵在喉咙里说,本从高山下来就穿着夹衣,这下,燥热得脸涨红,额头直冒汗。

侯段长听了同学介绍,大略问过我的情况,告诉我将要从事的工作虽是坐办公室,不日晒雨淋,但熬更守夜也很辛苦,可能还没多少人理解。还说道,你来了先试一段时间,如果安得下心来,工作及待遇上彼此都还认可的话,那就好好地干。侯段长又叭了口香烟,轻轻弹去一截烟灰,然后缓缓地说:“不过呢,在我们这来,你主要的工作就是给领导、单位写写材料,恐怕提干呀什么的就莫抱好大的期望,因为…因为呢这是公路段的传统,公路上是吃技朮饭的嘛,文人呢是不大受重用的,最多呢混个股长科长当当,呵呵,这个呢先要给你交个底,你看愿不愿意?”

我正迟疑间,同学忙说,愿意愿意!公路段是别人削尖脑壳都进不到的好单位,比起在老高山教书强之百倍,跟着领导好好干,一定大有前途!最后,侯段长对同学说,“这个事呢主要是单书记、单段长与你接洽的,他是一把手嘛,人要他定啰,再说写材料舞文弄墨的事还得他和政工股孟股长考察了解了才算呢。”便要我们再和单书记联系。

走出办公楼,同学问我怎样,有不有信心,我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五味杂陈,谈不上信心,只是说,先试试看罢。同学又为我打了一歇气,说了下城来的诸多好处,比如今后的发展呀,成家呀,子女呀等等,随后两人转悠、歇息了一会,便在同学单位的食堂里吃了晚饭。捱到晚上七点多钟,同学通过电话与单段长取得了联系,要我们直接到他家里去。

夜色中四处灯火灿烂,男男女女,人来人往,我和同学坐着土麻木(当时的一种人力三轮车),来到桔园街的一幢宿舍楼。上到五楼,同学对着501室敲了数下门,几分钟没有回应。那时同学也才下城几年,也还没有那种万把块钱一个的大哥大手提电话。二人正待下楼转去,忽地,门呀的一声打开了,我望过去,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只穿着一条肥短裤,白亮亮的皮肤,浑身上下象妇人一样圆滚滚的,口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在冲个澡。

一进屋,我就感到一股沁脾的凉爽从一个高高的立柜处悠悠而来,明暗有致的各种迷彩灯光使人倍感温馨而又不免沉醉,油光闪亮的实木地板看似纤尘不染,不敢落脚。尤其是坐在那弹性十足、豪华而舒适的软皮沙发上,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从单段长屋里出来,我已记不清楚他俩一支烟一口茶地谈了许多什么。我只记得同学反复叮嘱我,要写好两篇论文:一篇是关于公路段业余党校如何如何开展的,一篇是关于公路段在市场经济新形势下如何借风行船求发展的,而且,两篇论文必须在三天之内完稿,用方格稿纸规规矩矩誉正,包括一个个标点符号!

夜风中透着微凉,我的心却扑腾扑腾志忑不宁。三天之内,全不熟悉的材料和内容,我如何拿得出?而且必须是令对方满意的高质量的。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头脑发热下城来。一瞥见处处昏黄的路灯光芒,我便忽地想念起远隔百里、身在老家的母亲来,似乎,此刻,只有母亲的眼神、只有母亲的话语才能安慰我,才能说服我,才能让我好受些。

那灯光不就是母亲手里擎着的煤油灯吗?那灯光里不是有母亲孤苦而忧伤的眼神吗?而眼前仿佛立刻就看到了母亲勾腰驼背、瘸腿蹒跚的样子,她一手擎着煤油灯,一手提着猪食桶,正呻吟着迈向猪圈,迈向嗷嗷拱槽的猪们……立刻,我的内心生出无限的追悔和无法弥补的愧疚,我痛恨自己为了什么那120块钱?为了什么那进城?就硬生生地抛开了母亲,远离了母亲,而不能为她分担劳累为她排解内心的孤苦和忧伤!我紧咬着牙关,咬着嘴唇,一遍遍在内心里咒骂自己,不是人,不是人东西!

回到同学处,我耷拉着头默然而坐,神情落寞。同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再没劝解我,而是正言厉色地说道:“我跟你说,引荐是我引荐的,决定还是你自己作出的。你现在如果还有吃回头草的打算,明早我可以立马给单段长讲,你也可以迅速回学校,反正你这几天是请的假。但是,你要想清楚,第一,凭你的能力打两个夜工熬哈夜,两篇论文是绝对拿得出来,漂漂亮亮交得出手的;第二,目前来说,公路部门比教书不讲百倍强十倍;第三,别人要进城花钱费米求爹爹拜奶奶托关系走门子不一定一下两下搞得好,你是可以说就凭两个夜工就能搞定的事,孰轻孰重,你自己冷静思考,自行决定!”说完,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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