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嫂 张国营
一
淡淡的春风携着阳光款款而来，叫醒了叶的安眠，温润的空气沁人心脾。翠英蓬松着头发，敞着衣襟，拖着棉拖走到临街的大门下，嘴里嗑着瓜子，一双勾魂懾魄的明眸投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难得有些不错。翠英嗑瓜子的技术非常娴熟，只要把瓜子往嘴里一撂，不需用手把持，通过舌尖的拨动，就能把瓜子理顺，然后用牙齿轻轻一咬，挤出里面的仁儿，顺势把瓜子皮“噗”吐得老远。整个动作迅速而有节奏，一大把瓜子要不十分钟就报销了，变成地上的一大片垃圾。
突然，翠英停止了嗑瓜子的动作，因为她眸子的余光瞥到了正东十几米路南的一根线杆处，路北就是和平叔的院子。那里站着翠芝和春英，好像在嘀咕着什么。一会儿刘婷也过去了，看来有什么事情。翠英耐不住寂寞，踢啦着拖鞋凑了过去。
“……才四十几岁，孩子的事都还没办……”
“说的谁呀翠芝？”翠英急切地问。
“和平叔昨天下午去县医院检查，说是肝部发现了那种可怕的细胞，现在已经住院了。”
“噢，我说这几天咋没见他呢！”
春英说：“和平叔也真命苦，天天没明没黑地干，眼看着孩子长大成人了，他又得了这个病，真倒霉。”
“也不亏他，”翠英接话了，“整天好跟人家抬个臭杠，都是以为自己对。犁地总要犁过线，多种一垄两垄的。”
“也没听谁这样说呀。”刘婷接话说，“再说，这跟害病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翠英睁圆了双眼，额头上也显出青筋来，“这是天意。你没听人说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会有报应的。”
二
虽然有了康麦因，麦季还是要忙的。地里成熟的麦子要撵着康麦因收割，收下的麦子拉回家后还要趁天再从家里拉出来晒干扬净，或出卖或入仓，收过麦的麦茬地还要趁墒抢种，所以，往往都顾不上吃应时饭，先进的还想更先进显示自己的能耐，落后的只怕更落后被人看笑话。农用三轮车的利用率这几天算是达到了极致，“咚咚咚”一趟，“咚咚咚”一趟。
翠英家收回来的麦子正在村东晾晒，忽然看见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翠英拦住路上急匆匆的二毛问：“二毛，刚才救护车上拉的是谁呀？”“翠英嫂你还不知道吗，顺堂哥开着电三轮去东地拉麦，上水泥路的时候开得太快，弯子拐得又陡，一下子翻车了，被砸在下面。”
顺堂就在翠英家西边隔一家住，听到这突如其来消息，翠英心里不免一惊，但随即平定下来，淡淡地说：“那他也太不小心了。”
“他不是急吗，人家的麦都收完了。这不是更倒霉吗？”
“二毛，这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事情，这都是天意呀！”
“咋这样说？”
“你看顺堂那个样子，三分的不论理。去年我们家彤彤和他家新新在一块儿玩打架了，明明不愿我们家彤彤，他却拉着新新到我家来告状，要我们好好教育孩子，跟人家论的什么理！这次算是有了报应，十有八九会残疾的。”
“小孩子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事虽不大，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质，不论理就是不论理！”
经过这些事，人们也不叫翠英翠英嫂了，都在背后叫她天意嫂。慢慢地，当着她的面也能这样叫了，她也并不在意。
三
六月底，孩子们都放假了。这几天人们议论的焦点，都是孩子们考试的成绩。谁家孩子考多少分，最差的是谁，最好的是谁。说到路南春望家的闺女惠惠，无不啧啧称赞，班级第一名，年级第三名。都说这闺女聪明又用功，是块上学的料。春望家两口子也整天乐呵呵的，见了人老远就说话，光想让人家说一说孩子的成绩。如果别人没有提及，他们就往这个话题上引。比如说：“这不是孩子考完试放假了吗，去给她买点菜做点好吃的慰劳慰劳。”别人自然会问考的怎么样，她们自然会水到渠成地说出惠惠考第一名的事，走路也自然会踮起脚后跟来。
春英见了翠英，笑嘻嘻地低声问：“天意嫂，你看惠惠考第一名是不是天意呀？”
“你这家伙，”翠英也笑了，“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抄的呢！”
“老乡，人家在班里考第一名……”
“在阶段不是第三名吗？大考都是混合编考场，这里面有多少可能你说得清吗？”
“人家平时很有功！”
“你跟着她了吗？考试前有一天，我看见她把一个男孩儿领回家。小小年纪就谈恋爱，还叫用功？成绩不下滑才怪呢！”
“我听她妈说，她借那个男生的复习资料忘家了，给他回来拿。”
“呵，你就信她说的，谁会拿屎盆子往自家头上扣？”
四
时光不居，岁月轮回，说着说着又到了第二年的八月初。
夏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人的影子也格外清晰。近处的树木投下斑驳的画面，或几何图案，或黑色的阴影。远处传来“汪汪”两声犬吠，好似一名醉汉突然插进一句醉话，让我们感到意外与惊奇。
翠英给老公说：“新胜，彤彤白天发烧，躺屋里睡不能吹风扇，大热天的，咱就躺院子里树底下睡吧！”作为大老爷们，新胜有什么好说的。
半夜时分，彤彤把翠英蹬醒了，翠英还以为他发癔症呢，晃着彤彤喊“彤彤，彤彤……咦，咋烧这么厉害呢，像个小火炭！”
这时新胜早醒了，一个劲地问，“咋回事，咋回事？”
“哎呀你别问了，快把灯泡拉出来，再快点烧点茶！”
新胜把灯泡拉了出来，只见彤彤浑身抽搐，一阵阵呕吐，还一个劲地喊头疼。翠英一边把彤彤搂在怀里喂开水，一边给新胜说，“快收拾三轮车……”
新胜摇摇头说，“翠英，看来病情不轻，咱别误了事，还是到县医院去看吧！”
翠英急切地说，“那你快打120啊！”
新胜打过120正在收拾东西，大门“咚咚咚”地敲响了，开门一看，附近的邻居听到响动都起来了，其中还有春望和顺堂。他们进门一看，似乎明白了几分，急切地问“彤彤咋了，彤彤咋了——”新胜就给他们简单地说了说情况。
“钱够不够啊？”
“家里有一两千块钱。”
“那不行，得多准备点，别误了事。”
顺堂随即回家拿来三千块钱，春望拿来两千，还有两个拿来一千的。
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几个人帮助抬担架，拿东西。准备停当以后，几个人争着往车上跳。新胜拦住他们说：“深更半夜的，家里都离不开人，你们几个就别去了！”
“那不行，翠英要照护彤彤，你一个人跑不过来！”
新胜说：“那叫顺堂和我们一块儿去好了，恁几个先回去休息吧，有事再请恁帮忙。”
救护车开走后，没去的几个人才回了家。
经诊断，彤彤是因发烧又被蚊虫叮咬引起的急性脑膜炎，幸亏抢救及时，不然，后果很严重。现在注射了几个小时的无环鸟苷和阿糖腺苷，病情基本稳定了。新胜跟顺堂一块吃点早饭，又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就让顺堂先回去了。
新胜给翠英带点饭回去，翠英吃着，新胜在一旁唠叨着：“以后你那张嘴要把点风，别对邻居们说三道四的。这次彤彤生病，多亏他们帮忙。”
翠英的嘴塞得鼓鼓的，一边嚼着，一边质问：“看你说的，我都说什么了！”
“你说的还少吗？和平叔得病，你说这说那，可当时仅仅是怀疑，后来确诊为肝部囊肿，治疗一个多月不是好了。顺堂砸住腿，你说这说那，到骨科医院住了几十天，回家又疗养一段时间，现在早好了。去年春望哥家的惠惠在班里考第一，你说是假的，今年中招，人家考了650多分，被县一中录取。啥事都说是天意天意，你看你说的哪件事不跌嘴？人家说远亲不如近邻，啥事只能帮点忙，不能再说三道四。”
翠英低头喝着粥，也并不反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