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记忆总是跟那褐色的汤药联系在一起,恹恹地躺在后厢房的床上,一个又一个白色的气泡在眼前升起,涨大,然后破裂,定定神,气泡又消失了。一只肚子里装满了血的蚊子正一动不动地钉在蚊帐的一只角上,另一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地唱着不着调的歌谣。我想爬起来,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依稀听见娘在前屋与谁在讨论着我的病,我想喊娘,一阵恶心,我又排山倒海地吐了一地,虚弱地躺倒在床,低低地唤了声娘。
娘已经听见动静,急急地跑过来,抱起我,用嘴唇探探我的额角,又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边摇晃着,一边哼:“雀儿叫,尾巴拖,三岁的娃儿会唱歌……”
其实我已经六岁了。
娘本打算送我上村里的小学,没料到我突然上吐下拉地闹腾了好些时日,看过不少医生,我的病却一直也不见好。
我讨厌后厢房里的阴暗,央求娘将我放在堂屋大门边的竹床上,病了那么久,我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娘在竹床上铺了床褥子,将我放在上面,又去忙她的事了。
正是秋雨连绵的季节,天空阴沉沉的,雨却住了。门前那条河沟在咕咕地流淌,河岸边那棵歪脖树,如耄耋之年的老人弯着腰身,稀疏的枝条,在秋风中无助地打着颤。
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过,落在河边的电线杆上,电线上站着两只燕子,它们正低声呢喃着,似在商议什么事情一样。一只麻雀试探着离开电线杆,蹦蹦跳跳地来到它们旁边,紧接着,两只、三只……电线杆上的麻雀全都跳到电线上。那燕子似嫌其括噪,啾啾地叫了几声,侧着身子,箭一般飞离而去。
我望着电线上的麻雀昏昏欲睡,正半睡半醒间,忽见一只麻雀飞进公厕的门檐洞里,我一跃而起,顾不上穿鞋,奔向公厕。
麻雀窝就在粪池门口的门框洞里,要想去掏,必须跨过五六十公分高的粪池,踏在横放在粪池上的麻石条上才能够得着,虽然那地儿是麻雀筑巢的好去处,但被人掏得多了,麻雀也就很少在那儿安家。
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哪能错过,我灵巧地跳上那麻石条,站在粪池门口,将手探进去,里面暖烘烘的,有几只雀蛋却并无麻雀,大约麻雀妈妈被我惊跑了。
娘也跟了过来,忙让我将雀蛋放回去,她奇怪我的举动,病了那么久,我居然有力气跑出门,并爬上那成人都觉吃力的的掏粪口,娘认定我是中了什么邪祟。
在村里长辈的指点下,娘要带我去找外村的那个很有名气的李瞎子,让他给我收魂驱邪。
李瞎子的家距离我们村有五六里地,娘拎了几个鸡蛋,背着我走了半晌才到他家。那年月,算命打卦都是封建迷信,是要被批斗的,更何况是收魂驱邪。娘俩一路躲躲闪闪的,遇上熟人,娘只说是走亲戚。
李瞎子的家很小,却收拾得很清爽,他让娘抱着我坐在他跟前的竹椅上,又摸索着取出一只小瓷碗,用碗装满米,再用帕子包好。然后拿着那蒙着帕子的小碗,在我胸前晃来晃去,一面晃,一面口里还念念有词。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几遍,那瞎子打开手帕,碗里的米塌陷了一半。
瞎子摸索着那米碗,说:“这娃儿是受了惊吓。”说着又在那塌陷处撮了几粒米,照着塌陷的方位,将米粒砸了过去,一面砸一面念叨,如此连续三次才收了碗对娘说:“娃儿吓得狠了,只怕一次不见得会好。你回家就按这法子给他收几次魂,慢慢就会好的。”娘千恩万谢,忙把带来的鸡蛋递给瞎子算是酬劳,瞎子也不推辞。娘俩走出门外,天也放晴了。
不知道是收魂有效还是怎的,我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多年以后,我偶尔问娘,我那次的病是不是真的让瞎子治好的,娘说:“老话说,运气好的郎中治病尾,你那次病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药,怕也是快要好了,只是让你一闹,我就病急乱投医了。”
原来,娘也是在找一个心里安慰的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