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着抬起脚,努力向上攀爬。木质的栈道在脚下颤抖,残存的雪渣在呻吟,古老的扶手也轻轻摇晃。我抬头看着上方,天空是一片无异色的湛蓝,在天空的下方,几座硕大无朋的峰峦如同一把把锐利的锋刃插入空际中,白色的雪毯为灰冷色的裸岩披上一层银装,在阳光中金闪闪的发光,像行将嫁作人妇的苗族少女,身上穿满的银色首饰。
这时候起风了。在四千米以上的海拔高度,风势如刀,穿透力像子弹一般,厚重的衣服在风神面前形同一张破布。在纤维的缝隙里、开口间,没有它到达不了的地方,一旦钻入体内,立刻像撒入大海的渔网,紧紧包裹着身体。
身体的热量不断消散,然而每登高一步,氧气就好像逃也似的流逝。空气是如此的稀薄,以至于平日里轻盈的躯体,也仿佛灌满了铅,变得异常笨重,没走两步路就会气喘吁吁。被自然之神抽空力量的人,只有借助氧气瓶才能获取基本的身体养分。当清新的氧气穿过呼吸通道时,疲惫的身体拼命汲取着。
我重复吸气、攀爬、吸气、攀爬......蜿蜒曲折的栈道终于变成了一条笔直向上插入云际的窄路。胜利就在眼前!玉龙雪山的扇子陡,纳西族人一生朝圣一次的圣山,就在我的举首之间!
雪域仙山秘境长,无人踏雾揽苍茫。
【玉龙雪山】我低头向山下望去,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记忆犹新的.......
当旅游大巴载着我们穿越绕山公路的曲折长线,玉龙雪山就像一座骄傲、圣洁的神女冰雕,始终屹立在广袤的天地间。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波光如钻石般闪耀。玉龙雪山在纳西族语言中被称为“波石欧鲁”,意思就是“银色的山岩”,因为海拔较高,山峦上覆盖着常年不化的白色冰川,犹如蛟龙背上的银脊,所以又被称之为“玉龙雪山”。
领着我们的胖金哥导游显得异常兴奋,因为正如诗云:久慕逢飞霰,尊容隐雾中。留得遗憾在,且作梦游龙。玉龙雪山海拔高,天气诡谲多变,山中经常大雾缭绕,掩盖了雪山的景色。很多人慕名而来,都只能抱憾而归。这很有趣。玉龙雪山可能也和纳西族的女人一样羞怯,每过上一段时间,都要用厚重的面纱遮住她那精致的面容,唯有有缘人心诚所至,才能得以一见。
据胖金哥和当地的工作人员说,在我们来之前,玉龙雪山的大索道已经关闭了四天,惹得游客一片怨言。而我们入滇以来的这几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山上也是太阳高照、风势适中,实在是千载难逢的登山佳期!话语方落,便是一阵热烈掌声。
还在玉龙雪山的半腰处,海拔三千米的地方,我们停下大巴购买氧气罩。山上空气稀薄,保证供氧是基础。与此同时,车上的几位旅客已经开始出现高原反应,或呕吐,或流鼻血,或头昏脑胀,病怏怏的窝在座位上。我的感觉到还算舒适,可能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只在开始的时候有些耳鸣心慌,很快便适应下来。
刚下车,一阵诡异的疾风便刮我过面庞,仿佛突然进入了冷气流动的储藏室,气温较之车内下滑了五六度。
我浑身哆嗦着,开玩笑的嚷嚷道,“此地阴风阵阵,莫不是黑山老妖在此兴风作浪?敢请孙大圣前来除妖。”
老姐姐指着我道,“黑山老妖在此。”
一旁的胖金哥哈哈大笑。
为了抵御强降温,每一位旅客都做足了准备。此刻,我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状,内里穿了一件厚毛线衣,一件大红加绒卫衣,外罩防风羽绒披风,脖子上围着厚围巾,面上带着厚面罩,连头发、耳朵也用帽子裹起来,只露出黑黑的一双大眼。所以说是黑山老妖,也不为过。
我不理睬她,径自问导游道,“不是说山上风势变小了吗?胖金哥。”
胖金哥笑道,“山上更冷。不过今天风势确实变小了,风势大的时候,人是不能上山的,容易被风吹走。”
胖金哥的话很快得到了应证。
在海拔三千三百米高的地方,我们走下大巴,徒步穿越景区服务中心,撕过了票,便排队等着坐上玉龙雪山大缆车。
八人一间的圆形缆车在吊索上缓慢、摇晃着向上攀爬,仿佛一颗吊在线上的鸡蛋,车厢里的人也跟蛋黄一般轻轻摇晃。
我背对山顶,看着周身的景色如走马灯般向后滑去。在我们的身下,是一条深壑的幽谷,谷间的寒温性针叶林植被光秃秃的伫立着,身上星星点点的披着一层白纱,像一串串珍珠。大批植被坍塌,粗壮的树干被连根拔起,凄惨的倒在其它兄弟的身上。究竟是怎样的怪力才具有如此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呢?是层层覆盖的皑皑白雪?是常年吹拂的刺骨寒风?还是纳西族的山神在吟唱,将满腔的怒火化为神秘的巫术,波及了这些无辜的植被呢?
或许在这座巨大的圣山中,确实居住着一位法力无边的山神,他世代保护着虔诚朝圣的纳西人们,使他们不至于被残酷的生存环境所族灭。
我思忖着,突然,缆车一阵剧烈晃动,——先是横向挪移了一秒钟,接着再次向雪山上笔直爬去。——乘客们在失重的作用下,发出一阵惊呼!
为了加强缆车的稳定性,电缆在半腰处设立了许多人工吊架,缆车行经时虽不至于摇晃的太过激烈,但所造成的冲击力也是不亚于过山车的。因为在高空中,“鸡蛋”的任何摇晃,都会使乘客联想起蛋黄摔碎的惨象,叫人胆战心惊。
少顷,车厢重新稳定,乘客们心有余悸的相视而笑起来,这即是对自己胆怯滑稽模样的自嘲,也是对于玉龙雪山天险绝境的感叹。
地势越来越高,达到四千米的时候,已经是一览众山小了。云岭的群山在脚下如同海浪般连绵起伏,蓝色的云海袅绕其间。在我的眼前有一座扁平的山峰,山顶是一片足球场大小的高山草甸土,上方有星点的木屋建筑,想来应该是提供给登山客使用的便利木屋。极目远眺,几十公里外的天地连成一线,除了隐约可见的山脊线,几乎没有其它颜色。
【极目远眺】缆车的目的地越来愈近,海拔4506米的中转平台渐渐可视了。乘客们将在这里下车,开始最后的征途。在这里,陌生的旅客们将接受来自高原的残酷考验,每走一步都会感受到先前未曾有的......沉重。
母亲大人自从坐上缆车之后,面色一直是凝重的,即便乘客们在一旁忙着拍摄,她也如同石佛般一动不动。到了中转站后,我们简单拍了几张照片,母亲便开始萌生去意了。老姐姐与我协商讨论之后,决定由她陪着母亲下山,我独自一人去征服最后的旅程。老姐姐将氧气瓶交给我,气氛从未有过的悲壮。
【于中转站处】 【于中转站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眼前仿佛出现了壮士荆轲凛然正气的面容......
金色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我抬起头,努力停止回忆。这一路的征途是苦涩的,也是甜蜜的;我的四肢虽然沉重,心情却像山之精灵一般轻盈。那些敢于挑战自我的登山客,不管成功与失败,每一位都是自己人生的赢家。人生,就是因为有接连不断的挑战和有敢于面对挑战的自信与勇气,才会变得如此绚烂。当你站在这里,站在这雪域之中,人间的所有罪恶都被这天地间最纯质的美洗刷的一干二净,你就会成为一名哲学家,对人生的起伏跌宕,有了更高的认知。
我继续向上爬。
向上的每一步,都是对于自我的全新挑战。路过的旅客们对我抱有友善的微笑,作为过来人,他们感同身受。
二十米。
天空一片湛蓝,如果那是陆地上的溪流,一定清澈见底。
十米。
突然想起许巍的《第三极》。
“旅人等在那里,虔诚仰望着云开。”
陌生的旅客经过长久的跋涉,终于在群山叠掩中找到了传说中圣洁的雪山,于是停下吉普车,孤独的站在山脚下,仰望苍穹,此刻,一只雄鹰环绕在高高的天际中,以电掣的速度环绕着雪山滑行,不愿离去,仿佛也在留恋这片远离尘世的净土。旅客被这孤寂、灵动的自然美打动,于是跪了下来,放声哭泣。
沉溺于自然中最质朴的美,人的眼泪就是对美的共鸣。
五米。
天空中当然没有雄鹰在飞翔,天空那么蓝,连雄鹰也不好意思为它染上一层异色。
两米。
一座石台伫立在4680的顶峰上,与下方的那座不同的是,这是胜利者的丰碑。
到达!!!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紧绷的神经也失去了弹性,当胜利敲响你的房门时,那种幸福的释然,应该就是如此吧?
如今,扇子陡在我面前展开巨大的扇面,仿佛触手可及。皑皑的白雪覆满整座山峰,近看起来,竟是如此的蔚为壮观!凄厉的风在呜咽的吹拂着,人的身体虽然凉了,心却热了。
我缓缓张开双手,第一次展露欢颜。在怒号的狂风中,勇敢的呐喊:
我来!我见!我征服!
【我来我见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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