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四楼宿舍的窗户边

“我想就在这个夕阳与思绪一起泛滥的傍晚，默默写下一句：再见！少年。如果有天我已没了那份情调去回过头向着渐行渐远的年轻时代道一声再见，那就让这四个字代替，当作未来某天对年少的祭奠。”

我站在四楼宿舍的窗户边，有一种向下跳的冲动，我想起尼采的一句话：“你望向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望着你”，我已经在这样的窗户边站了三年，换了三个宿舍，宿舍的窗户和窗帘却都一样，窗外的风景也依旧，正如我一成未变的生活。类似的牢骚发的太多，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才怎么都不会对自己千篇一律的行为感到厌倦，这该是一种麻木，或者是一种对寂寞的习惯，前者是一种堕落，后者是一种能力，但答案不可不容乐观地倒向前者，乐意与不乐意，这大概就是生活，如今的自己偏偏成了当初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人。我是一名军校大学生，三年前我还抱有期待，期待三年后的我可以自豪地说这句话，但今天的我说这句话的口吻像这里的很多人一样，没有所谓的自豪，没有所谓的骄傲，只能偷得片刻清闲，站在这样的窗户边，怀念碌碌无为终将逝去的青春。

我站在四楼宿舍的窗户边，依稀记起我入学报到的那一天，眼下这座城市阴雨绵绵，那时的我或者还勉强称得上踌躇满志，或者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糟透的心情，至少当初我可以轻易给自己一个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那或者是一份关于将来的希冀，或者是愿意等待迎接未知，或者是看到父亲提着行李的一脸疲惫，归根结底还是编造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美好将来，若有，若无，或者是今天的我愈来愈觉得人生在朝着后两个字发展下去，或者是我突然发觉丢失了什么更重要的，当每一次同学和我谈起青春谈起奋斗谈起自由谈起梦想的时候。不知不觉我用了太多的或者，我的生活状态，我的心里所想，总是那种不确定，愈来愈不确定，最后连自己上路的初衷都不确定了。

这个傍晚，当我站在四楼宿舍夕阳笼罩的窗户边，窗外一湾海水一如既往的静若处子，偏偏在最多愁善感的生活里遇上了最容易让人多愁善感的风景，泛滥成灾的，除了回忆，除了思念，还有不吐不快的情绪，本来我想将情绪二字更加具体化，但我实在难以察觉这种强烈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或许包含的太多，除了迷茫，除了厌倦，除了失望，除了烦恼，除了……所幸还有个省略号可以让我结束吐槽，还有很多类似的词语，我丝毫不怀疑在这里培养出来的用来描绘坏心情的词汇量。

我站在四楼宿舍的窗户边，海岸，沙滩，红房子，一切仿似三年前，如仿似昨天。逝去的时光不管漫长与否，哪怕三年，也觉得匆匆，未来的日子不管短暂与否，即使一年，也觉得漫漫，时光经得起所有修饰，可褒可贬，或美或丑，可是无论怎样评价一段时光，总也逃不过无限感慨。回忆，就是那样令人又爱又增，尤其在青春里。我总在青春里挣扎，虽然无力抗争，却未曾放弃挣扎，这大概是很多人唯一能做的，漫无目的挣扎，如同困在玻璃瓶中的蜜蜂。挣扎的灵魂总好过麻木的神经，虽这么认为，但我还是愈来愈疲惫，愈来愈觉得哪天清晨忽然习惯成了自然，忽然放弃挣扎。我开始厌恶未来的自己，尽管我知道到了那一天我未必会厌恶自己，可能我连厌恶的情绪也已经被渐渐消磨殆尽，可现在我反而更加厌恶乃至惧怕那个样子的自己。三年了，我没有找到希望找到的方向，却把最初追逐的方向也快忘记了，尽管明白眼下并非我所愿，但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叛逆，就像我身边众多人一样，只能在情绪泛滥时一次次把冲动强行窒息。几天前高中同学说：毕业后我们都是盘着的龙，这句催人奋进的话几度令我心潮澎湃，我幻想自己没有待在一个规规矩矩的地方，然后有了几个同流合污的同学，花天酒地没心没肺，幻想哪天突发奇想说走就走去旅行，然后哪天突然惆怅感慨时不我待，然后开始和几个死党一道着手策划理想，幻想哪天获得成就沾沾自喜……这些应该是被我，还有我身旁的许多人无数次幻想过的，但我和他们也仅限于此，经过一阵波澜壮阔的意淫之后，回到现实，看看略显拥挤的宿舍，看看这身不太舒服的衣装，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异想天开了，这就是困在这栋楼里的每个人最大的悲哀，对自由对成功乐此不疲的遐想，反衬在不得不屈从的现实里，变成了摇摇头一声长叹，跺跺脚咬牙切齿的无奈。我也想着毕业后自己是一条龙，就像我高中时想着大学里的我也该是一条龙，可以凭一己的智慧和能力小有成就，但我是不是龙，一直无从考证，因为我一直盘着，我未曾闯荡，未曾兴风作浪，未曾为我那小小的事业心付诸过，只怕快要平息了激情和志向，忘记了自己本该有所作为。

我站在四楼宿舍的窗户边，我不是为了来寻求一份消极情绪，可我越努力去习惯这个世界对命运的安排，越有一种挣不脱的无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也渐渐模糊了自己终究何求，渐渐看不懂自己。放在数年前，我可以趴在课桌上跟同桌畅谈梦想，畅谈数年后的自己哪般潇洒。上次过年时同学聚会，纵酒无度，三三两两走在凉风袭扰的巷弄，彼时的我心情豪迈，歌唱生活多娇前途大好，绝不曾有此时落寞。醉后吐真言，尚知引吭高歌积极向上，我知道自己青春之心未泯，尽管我知道这是每一次乐极生悲喜极而泣的缘由。可是要一个人割舍未曾真正拥有的青春便跨上一条身不由己的路，谈何容易，只怕哪天连缅怀过去的冲动也没有了，连改变现状的决心也没有了，连构想未来的胆量也没有了。假若日后真的成了行尸走肉，我是否会嘲笑那个傍晚窗边沉思的少年。在那个傍晚的灿烂的夕阳前，少年尚懂得感慨命途无常世态纷扰，少年尚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少年在某些早上醒来时尚有眼角一丝泪痕，少年尚有缕缕愁绪可借酒来浇。那个尚有维特之烦恼的少年，伴着荷尔蒙的散发殆尽渐明大体，跌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潮人海中。我想就在这个夕阳与思绪一起泛滥的傍晚，默默写下一句：再见！少年。如果有天我已没了那份情调去回过头向着渐行渐远的年轻时代道一声再见，那就让这四个字代替，当作未来某天对年少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