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六,按照县政府的统一部署,我依然要给贫困户送去党和政府的温暖。这是“白加黑”和“五加二”规定实施以来雷打不动的纪律。
自打扶贫攻坚的重任如压城的黑云弥漫开来,沉甸甸的责任感就一级一级滑落到了我们这些基层同志的肩头。过了春节,喝过局长的壮行酒,告别了机关的兄弟姐妹,我一头扎进了这个小山村,和其他单位的两个难兄难弟,和广大的人民群众融为一体了。
平时,我们整理数据,填各种各样的表格。周末,放松一下,到帮扶对象家中访贫问苦嘘寒问暖。这半年,我坚守在扶贫一线,有家难回,父母老婆孩子难见,老马成了我最关心的人。
老马是我的帮扶对象。
老马五十挂零,身体硬朗,是村里的资深“光棍”。父母在世的时候,张罗着给他娶了个媳妇,模样还周正,脾气也柔和,可老马那个时候还是小马,年轻自然气盛。坏脾气自然是有的,尤其是喝了酒,听不了媳妇的唠叨,抡圆了胳膊“啪啪”几个大耳瓜子,一来二去把媳妇打跑了,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也把父母气得先后下了世。
此后,小马就成了无人管束的野马,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洒脱生活。闲下,外出打工,挣点外快,农忙时回村里收收庄稼,和村西头的王寡妇搞点不清不楚。
后来,王寡妇嫁到了外村,年岁渐长的小马,心气一天天的消磨下去,就懒得再去工地打工,天天窝在村里,没事打打扑克,玩玩麻将。谁能想到,赶上党的好政策,四十多岁的老马成了村里的低保户,守着土地和父母留下来的五间旧房子过起了悠哉悠哉的小日子,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倒也洒脱快活。
自从老马成了我的帮扶对象,我是压力山大,上面的各级领导也是呕心沥血想尽了办法。老马的房子,我联系了资金,找了工人,更换了门窗,粉刷了墙壁;老马的铺盖,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被罩褥单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薰衣草洗衣液的清香;老马家的锅碗瓢盆,我擦得光光溜溜,苍蝇落上面能劈叉。
最遭难的是老马家的小院子,满满的各种各样的垃圾堆得铺天盖地没有一点空地,除了一条窄窄的羊肠小路从大门通到屋子。这和老马的一个奇怪的爱好有关,他喜欢没事的时候骑着吱嘎作响的破三轮四处转悠捡捡垃圾,关键是他还舍不得及时卖掉换成钱,日积月累,攒成了垃圾山。
上级领导来检查,很不满意我的工作,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责成我限期解决。我动员,苦口婆心,好话说尽,老马的嘴比受尽酷刑仍然不屈不挠的革命烈士还要硬。当我眼泪汪汪,就差下跪,叫“马大爷”叫到五十二个的时候,老马终于做出了重大让步,答应我可以把垃圾运走,前提是要给他五百块钱。我怕他反悔,立马找了个收废品的,装了满满两大车,终于让老马的小院子重见天日。
老马接过我递给他的五张红票子,左手捏着,右手食指蘸了口唾沫,“哗哗哗”地数了一遍,丝毫不顾及我内心的艰难,这五百块钱我找谁报销去?
天上的云像女儿喜欢吃的棉花糖,白白的,漂浮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丝秋风偶尔拂过,让人深切感受到环境治理带来的巨大变化。这么好的天气,真应该陪家人一起去公园转转,可这任重道不远的扶贫,让多少像我这样的基层干部成了“六亲不认”的人啊!
慢慢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竟然有点微热,两只手有点疼,我停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喘喘气。抬头看看,老马家的小院已经遥遥可见,就换了左手拎着花生油,右手拎着大米,赶紧向老马家奔去。
还没到老马家门前,就看见老马从院里出来,急匆匆地关了大门,要上锁。
我赶紧叫了声“马大爷——”,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到了门前。
老马转过身,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点不耐烦。
“马大爷,我来看看您,您要出门?”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又是这!放门洞里吧,上回的还没吃完。”老马推开门,让我把油和米放在地上。
“快点拍照吧,我有急事!”老马不耐烦地说。
我脸红了红,尴尬地说“这次就不拍照了,我是有件好事要告诉您。”
“啥好事?”老马眼亮了,兴奋地问,“你也知道了?那正好,你陪我去看看。”
“看啥?”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老马要去看啥。
“看王寡妇啊,她男人上个月没了,这不前天回来了嘛,你不是想给我牵个线?”老马有点失望,白了我一眼。
我心想,就你们这老相好,还用人牵线?都熟门熟路的,装啥正经?
我没敢说出来,我可真不敢得罪老马了,满脸堆着笑,讨好地说“马大爷,是有这么一件好事,北京朝阳区对口帮扶咱们县,为咱们提供了200个工作岗位,环卫工,包吃住,每个月工资2000,您去正合适。”
“我凭啥合适啊?一天天起早贪黑的,我这么大岁数,还去售那个罪?不去,不去,说啥也不去!”老马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地冲我嚷。
我有点害怕,忙拉住老马的袖子,连声说“马大爷,马大爷,您别激动,这不是给您商量嘛,没说非让您去!”
“孙子,不不不,小孙,我跟你说,你们这是明显的甩包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去干活了,就脱贫了,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呗,对吧?你们撅什么尾巴我就知道你们拉什么粪!”老马脸上现出极为鄙夷的神色。
我彻底无语了,不知道该说啥!对这些就差政府立个牌位供起来的贫困户,我还真不敢得罪。他要是在调查表上给我个差评,我可咋办?咬咬牙,我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两张毛爷爷,塞到老马手里,低声下气地说:“没那个事,您的事我们啥时候都管。我差点忘了,政府又给您发了两百块钱,让您买件新衣服!”
老马毫不客气,接过来揣在兜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没听清,问了一句。
老马高声说:“这还差不多,昨晚上点背,输了一百八,刚好补上。”
我怔住了。那钱,是我的稿费,昨天刚到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