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沟寺

作为南来的他乡之客，总是会期待，穿过长长隧道，便能见着一片莹白。然而下了火车，抬头便是“鞍山经济开发区”几个大字，以及一片荒凉的黄土。不过此行的目的地还未到达，也不至于太过失落。

鞍山的地图上写满“沟”字，兴许是“谷”的意思。若是每个谷都有一个谷主，那鞍山也可以是一片刀光剑影的江湖。当看到“深沟寺”这个地名，忽然间，白雪皑皑，若隐若现的断壁残垣遗世独立。风声鹤唳，若有若无的吟诵之声萦回缭绕。究竟是谁在那里？我无端地相信，有一个故事在等我。

“我应当如此开始述说，” 我在备忘录写道。它得是一篇小说。一边这样想，我一边朝着深沟寺的方向前行。我努力回忆读过的小说：一会儿大胡子直勾勾地看着一位女子梳头，一会儿小娘子推开窗叉竿子打中了官人的头。一会儿豹子头靠着草料在喝冷酒，一会红脸大汉在烛火下夜读春秋。

可这些和深沟寺又有什么相关？虽说稗官野史，向来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真要写下来，竟是如此之难。我望向四周，饺子店热气腾腾，药店熙熙攘攘，我甚至希望从街谈巷语中寻觅些道听途说，但始终一无所获。

天黑得很早，冷得也快。路灯的昏黄色忽然就成了暮色下最温暖的东西。我的前行逐渐变得漫无目的。我开始怀疑起深沟寺是否真实存在。毕竟我走了那么许久，周遭的一切，仍然在滚滚红尘之中上下翻涌。

待翻过了观音坡，便是深沟寺了。在积雪里黑色的屋脊若隐若现。倚着立柱的男人饮着葫芦里的冷酒。一脸虬髯戟张，不像是来此挂单的游僧。正殿没有供奉佛像，只燃着一支忽明忽暗的烛火。蒲团上的老僧闭目枯坐，皱纹纵横沟壑。良久，老僧忽然开口说道：“施主，光绪年间，辽阳州图标此处为牲口市，深沟寺实系谐音得名。”

话音刚落，庙便轰然倒塌。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虚构的角色居然用真实解构了我的虚构。诧异之余，我渐渐开始担心我是否也不过是某个人的虚构？他兴许也只是旅途困顿乏味，于是就编造起了关于我的故事？有位小说家曾在他的小说里这么写，当一切无可挽回的走向真实，故事就要结束了。我开始担心周遭的一切也会像深沟寺一样忽然之间化作乌有，担心虚构我的作者像我一样写不了几行字就潦草收尾。

当我意识到上述真相，关于我的故事理应戛然而止了。而我却依旧在关于我的故事里延续着我的存在，因为我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灰蒙蒙的空气，和零下二十度的寒意。若一定要说其中有什么奥秘，谜底就是埃舍尔的那幅手画手。

“我笔下的角色写了一部关于我的小说。”那个男人在他的备忘录里写道。我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