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息烈焰

玉莲在自杀的那天，清晨五点半就起床了。因为新大厨将乘船到来，前夫兼老板王十朋让她前去迎候。啊七月清晨，鲁港码头附近，一溜儿早餐店层层叠叠铺张开来，江城本地的鸠兹方言带着清脆的骂腔，是纶音玉诏，买生煎包的人们睡眼惺忪，趿着拖鞋，女人的人棉睡衣五彩斑斓，软红十丈，万花如海。风里一丝丝青弋江潮气，臭小菜老鸭汤味道，氤氲四缭，音乐里反复一句女声，“她是个决心扔下火柴的女孩决心扔下火柴的女孩扔下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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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出生于青弋江对岸的小镇，十七岁那年，她没能考上镇上唯一的高中，父亲钱流行连一根烟屁股都没抽完，就决定让她去江城打工，以此供养还在读小学的弟弟。恰逢镇上的王十朋在鲁港码头商业街开了间小小的餐馆，卖些当地时兴的卤菜，红皮鸭卤千张臭干子，凌晨也摆个烧烤摊子，赚些过路人的酒水钱。钱流行索性让玉莲跟了十朋，去厨房做些打杂的活计。玉莲不擅厨艺，鸭子打浪不干净，更不会卖啤酒，挨十朋骂，一年瘦八斤，大把掉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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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烧烤摊编吆喝了两年后，玉莲理所应当的与十朋结婚。又过了三年，王十朋的餐馆渐渐做大，在商业街购了间最大的门面，置数套小叶紫檀中式餐桌餐椅，噼里啪啦摆了一层楼。玉莲收银，每天差来使去，还开始学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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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收工时，推窗观景。青弋河伏在窗底。水色微皱，波光流离，云影子大团大团，横扫而过。寂静开始在玉莲的耳里嘶嘶作响，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一年的婚姻生活给玉莲奉上特别的羞辱——脚踝不知羞耻地越长越粗，臀部如秋云般浮肿，下垂的嘴角仿佛总是要摆出一副责备的面孔，但是她的小腹却始终平坦得像宽阔的高速马路，十朋的母亲虽一直保持缄默，却也让玉莲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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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孩子，这本身就是一阙赋格，一次偏离。十朋的变心异常迅速，像夏日里一场暴风骤雨。签下离婚协议的刹那，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别扭的、不配得到爱的小女孩。与其说她失去的是爱，不如说是现代形式上的尊重，一旦成为众人怜悯的对象，也就意味着在这个社会已一败涂地，行将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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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厨姓孙，说是王十朋从金陵找来的，颇费了一番心思。因此玉莲出发前，十朋再三叮嘱，好生伺候，不得怠慢。机驳船的声音，由远及近，煤球炉味道飘过来。甲板一放，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迫不及待下船。孙大厨挺胖，眼睑肥厚，目光一撩一撩。玉莲赶忙上前接过行李，孙大厨面无表情，舌底澜动，讲金陵话说，鬼天气热的一比啊。玉莲递上一壶冰冻赤豆酒酿，孙大厨眉头一皱，勉强笑笑，头颈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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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江城公交车人挤人，汗水带着荷尔蒙的复杂气味。玉莲与孙大厨站在一起。孙大厨说，乖人。玉莲不响。孙大厨说，你最好看。玉莲尴尬说，哪里好看了。孙大厨一伸手，摸到玉莲大腿说，就是此地，让我看看，桂花赤豆棒冰。玉莲涨红了脸说，做啥，我痒呀。孙大厨拍了一记。玉莲转身扒开人群，往车厢后方挤。孙大厨后面追，玉莲逃得快。孙大厨透过人群望玉莲大腿雪白，裙子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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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站，孙大厨怒气冲冲进了饭店。王十朋陪着笑脸，嘴角堆满唾沫星儿。玉莲转身进了厨房，拧开了液化石油气的阀门，十朋抠门惯了，是舍不得用煤气的。片刻，硫醇的恶臭味弥漫开来，王十朋冲进了厨房，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玉莲微微笑，神色恝然，扔了根火柴，吐息之间一声爆炸，消失在滚滚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