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考
我弟要中考了,这对于承载着全家人希望的他来说是一件大事,对于渴望着他能通过读书这条路走出小村庄的我们来说更是一件大事。为了保证在中考期间他能好好利用最后几天的时间复习,似乎已经学有所成的我特意请了假回家陪考。
下了火车,这个质朴的小城市里弥漫的是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拎着大编织袋的农民工吃力地拖着行李前行,领着孩子回家的年轻父母背着沉重的包裹混杂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我被人流裹挟着向前,以为自己是一个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见识过大城市的高级知识分子,但在看到来接我的父亲时还是被现实打回原形。出站口处,父亲的身影还是那么的毫不起眼,中年发胖的身躯配上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滑稽,家里刚过完麦,记忆中他白得不像一个农民的皮肤已经被夏季的烈日摧残地红里透黑了,果然他又穿了一件上面印着醒目的某某化肥字样的T恤,看到我后,兴奋地朝我挥手,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我没有仔细观察,按捺住见到他后心头划过的一阵悲伤,假装平静地喊了一句:“爸!等很久了吧!”他笑着回我:“不久,不久,我怕路上堵车,就早来了会。”他带着我走出火车站,向我炫耀着:“看,我又找了一个好地方停车,交警不会去贴条,也不收停车费。“我随口敷衍着:”嗯,真是不错。“走了好久,我们一路在火车站周围爬上爬下,终于走到了他所谓的”好地方“。那辆黑色汽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因为太久没有擦洗过,保养过,毫无光泽的车身上已经满是溅起的泥点。我们坐上汽车,父亲开始发动它,听着这辆饱经风霜的车发出和父亲一般粗犷而又苍老的声音,我终于意识到:”哦,我回家了!“
车中依然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但的确令人不那么舒服的味道,长年被父亲用来运送鸡蛋,鸡蛋的味道似乎已经与这辆车融为一体,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看到车里面每个角落都积满了陈年的灰尘,即使刚从火车上下来,我也异常拘束地端坐在副驾驶上,生怕不小心碰到了哪弄脏了衣服。记忆中,为了省钱,父亲从来没有去洗车店洗过这辆车,好像节俭已经成了家里亘古不变的铁律,我们可以忍受一切不舒服的体验并且没有任何怨言,只要不是必须,花任何钱都应该受到指责。
我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多集中在弟弟的这次考试上,他像自我催眠似的一次次跟我说:“老师说了,这次你弟报的这个学校比较好考,看你弟目前的成绩,应该也差不多能考上。”我随口应和几句,实在不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和母亲把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弟弟的学业上,我无法想象如果弟弟考不上家中又该是怎样的愁云惨淡。到了路口处,他自己暗中嘀咕:“是不是走这条路啊?这样走会不会近一点?”我拿出手机,说:“要不然导航一下吧。”却被他连声拒绝:“不用,不用,你爸认识路,前几天还从这走过呢。”一股心酸忽然涌向我的心头,小时候,他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出门要牵着他的手,不想走路了要他抱着,害怕时渴望他的鼓励,伤心时依恋他的臂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比他见识更多,生存技能更高,也不再那么依赖他的人呢?我慢慢长大,但似乎他还是当年那个他,一个在任何时候都想在女儿面前显示自己的坚强的他。只是岁月推移,生活的艰辛斑白了他的鬓角,我也一次次脱离他的掌控,还用决绝的背影告诉他:不用担心。他已然成为了那个追逐着时代,追逐着我的人,但似乎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无奈,那原本伟岸的身躯留下的也只剩一丝辛酸的倔强了。
拐过路口后,他告诉我已经离他们特意为了考试而租的地方不远了,向我介绍前面是市里面新建的摩天轮,尽管我们都看到过很多次了,但他依旧乐此不疲,说:“你猜这个摩天轮有多高啊?”“50米吧。”“我看不止,比它旁边的楼高出一大截呢。”我静静地看着这个摩天轮,真的很高,而且造型别致,它慢悠悠地转着,大概在上面都可以俯瞰整个市区的风景。父亲满眼都是渴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咱们也上去坐坐,你说坐一次得多少钱啊?我听说得50块钱呢。”我听出了他的遗憾,回答到:“嗯,可能是吧,50块钱不算多,至少能转半个小时呢!”“说得也是哈,等你弟考完试,我,你妈,再带着你俩,咱们真去坐一坐。”我眼角有泪光闪烁,这段日子独在异乡,时常感觉学业异常吃力,现在想来,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埋怨生活的艰难,我总以为向父母抱怨时父亲的那些安慰鼓励全是毫无作用的侃侃而谈,但此刻,我才感觉到,原来,父亲是真的像他说得那般努力的,努力的在生活着。
终于到了住的地方,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停下了车,我们上楼,打开门,母亲和弟弟一脸欣喜,昏暗的灯光下,每个人都那么黑,反而是在城市里生活着的我白得格格不入了。父亲紧跟在我身后,我回头接过他手上拿的包,抬眼一看,天哪!为什么父亲的脸上长了这么多水泡!在嘴和鼻子的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泡触目惊心,有的结了痂,有的已经被搓破,脓水粘在皮肤上,显得脏乱不堪。从火车站见到第一面,接着我们在车里说了那么久的话,到下车时我从他手里接过身上的包,我竟然一点没发现,我颤抖着出声:“爸,你脸上这是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没事,上火了。”弟弟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回答道:“先是发烧,烧到40度,然后过麦的时候又中了麦毒,生病了也不知道好好休息,天天还去大太阳底下暴晒。”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注视着他满脸的疲累,眼泪几乎要不争气地流出来。母亲看出了我的伤心,连忙说:“没事没事,别担心,都好了,挺晚的了,快下去吃饭吧。”我掩饰好内心的悲伤,跟着父亲下了楼,看着他不再高大的背影,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如此盼望着我和弟弟能够快一些长大成人,但仅仅是成长到现在,我们就已经偷走了他们多少光阴?我们在宾馆楼下的一个小饭馆里坐定,父亲指着桌上的菜单,颇为大方地对我们说:“随便点,今天你们想吃啥就点啥,不用看后面的价格。”弟弟很兴奋,点了全菜单最贵的红烧鱼块,而我点了中规中矩的土豆炖鸡块,看到我们点的菜之后,父亲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句:“家里有一麻袋土豆呢。”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把菜单给了服务员,坐在桌边开始聊天,谈话无非又围绕着弟弟的考试展开,告诉他好好复习,认真答题之类的。我已经看出弟弟的不耐烦,便赶紧将话题岔开,聊了一些他们学校的趣事。我们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听到服务员在门口大喊一声:“交警来贴条了,谁的车停在了路边赶快开走。”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父亲忽地从座位上站起,留下一句:“咱们的车在路边呢!“就飞快地跑出去了。母亲说之前就因为停车的问题已经被贴过一次,罚了钱了,没想到现在这么小心了,还是不行,实在是找不到位置停车。过了五分钟,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说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停车,家里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干完,他决定不吃饭了,直接开车回家。我想到他一个完全不会做饭的男人,最近还发烧上火,疲累了一天,结果晚上九点钟饭都没有吃一口就急匆匆地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回到家之后面对冷清的家会有怎样的感受,但坐在桌前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的我早已经食不知味。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几天我一定要好好辅导弟弟的功课,弟弟考试也一定一定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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