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的开头,并无奇特,寻常得就如同日三餐。他遇她,便是如此。
她在他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摆摊卖炒货。他路过若干次,有时会扭头看看,有时不看。只当路过一棵树、 一幢房子。
但到底落进眼睛里了,有了印象。一次,商场里相遇,他在挑衣,她也来挑衣。商场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柔粉一样的。让他想起月下的花蕾。他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觉得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在脑子里盘旋了好久,终在下电梯时想起来,她是那个摆摊卖炒货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隔天,他下班回家,拐去她的推子前,买了十块钱的炒瓜子。
她低头,麻利地给他称重装袋他不错眼地看着,她的侧脸,看上去真是温婉。她抬头,袋子递给他,说,走好啊。
他“哦”一声。她的声音,也是好听的。
瓜子他不爱吃,他给了母亲。 母亲挺奇怪的,问他,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个带回来给我?他笑笑,不作解释。
之后,他再经过那里,就很留意地看她。她的摊位上有时很忙,装满了人。他的眼光越过人群,会看到她的侧脸,花蕾一样的。有时她闲着,手上捧一大幅十字绣,在绣。静好得像幅画。偶尔的台头,目光会与他的相遇,蜻蜓点水般的,无甚特别。他想,她是不记得他的了。也只这么想想,并没有想过,他与她,会有什么交集。
日子就这样翻过很多页去,波平浪静的。那天,他去省城出差,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到省城最热闹的街市区去逛。人群里,突然瞥见她。没错,那一低头的温婉,让他想到月下的花蕾。
她抬头,看见他, 很意外地“啊”了一声,是见着老熟人的表情。
后来,她告诉他,是早就“认识"他了的。
因为,每天都看见你走过我那里啊。天天走着的,也就那么些人。她低头,笑。想一想, 又说,你很特别呢,你与那些人不一样。
他听着,很受用。有些虚荣了,追问,是怎样的不一样呢?她答不上来,只是笑着嘟囔,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嘛。
那天,她是陪要出嫁的表姐,来采购结婚用品的。表姐被一帮同学拉去玩了,她落了单,出来走走。他们一起逛了不少地方,说了不少话。傍晚,天冷,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分别的时候,他执意让她先穿着,说等回家了再还。
改天,她还他衣裳。他发现,袖口上,被同事的烟头烫出一个小洞的地方,多了一朵花。是朵小茶花,白色的。一针一线绣上去的。他动了心。他其实, 早就动了心的。她那低头-笑的温婉,很出尘。
悬殊是明摆着的。他多优秀啊,家境优越,父母都在政府机关,他本人亦是名牌大学毕业,有着一份让人艳羡的工作。在婚恋对象上,他左挑右选,尚没找到合意的。她呢,不过是个乡下小丫头,不曾念过大学,跑来城里投奔亲戚,摆摊卖炒货。老家也给相了一门亲,是个搞装潢的小木匠。只等着她年底回家,就把亲事给定下来。
他们的交往,历尽艰难险阻。最后,他不惜跟家里闹翻,搬出来和她一起住。 她感激他,一句许诺,重过千金,她说,这辈子,就算吃糠咽菜,我都跟定你了。
结婚才两个月,他出事了。严重的车祸。大难不死,却成了植物人。
她没有哭天抢地,只是不住地祷告上苍,谢谢,他还在。谢谢,他还在啊。
一年, 两年,五年,十年,十五年,她守在他身边, 不停地呼唤着他。

她早早告别了青春,变成一个中年妇人。他躺在床上的容颜,却一如当年,眉目疏朗,轮廓分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直呼奇迹。他能活过这么多年,已是不易。更不易的是,他活得竟是这么的好,身上没有一块褥疮,肌肉没有一点点萎缩。
在他躺下的第十六个年头,他终于,慢慢苏醒。他开口说话了,梦呓般吐出两个字,茶花,茶花。那是她绣在他袖口上的花。还有,茶花本是她的名。她叫白茶花,很俗气。却直在他混沌的世界里,芬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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