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们并没有真正远去,只是在很远很高的地方,在看着我吧。
月光星星点点,顺着夜寂的小道一直走,偶然的转角,三支燃着的香,一个破碗旁,看不清正脸的老妇,用根木棍在拨着小火堆,青烟往上旋着,渐高,渐远。
这是一只玉观音的故事:
(一)
每年的清明节,奶奶都会带着我,走到沿河的堤下,那里长满了很高的杂草,有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土堆,奶奶接过我手里的纸花,慢慢的把花插到坟头,然后打一封爆竹,燃起一个火堆,往里面一张一张的送纸钱,并叫我跪下,给爷爷磕头,“...看到没,这是你孙子,你在下面要好好保佑他,保佑他考上大学,保佑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勒...”
我的奶奶很瘦,瘦得没有我重,时常穿着件素白的褂子,坐在偏堂屋门旁的竹椅上,用一把老旧的木梳,梳着她花白的头发,不时还会掉下几根,我捡起来问她:"奶奶,为什么你的白头发会掉?”
她便摸着我的头,“奶奶老了,等着我孙子长大了买好吃的给奶奶吃呢,会的吧?”
眨着眼,“那当然,奶奶这么好,那你可要等着我哦!”
奶奶便笑了起来,眯成一条缝,从兜里掏出几颗糖,糖跟纸都化在一起了,但很甜。
我喜欢陪奶奶玩,不仅仅是有糖吃。有时去田埂旁,扯几根狗尾草,缠着她,她的眼睛不好,缝被子的针,都是叫我穿的,但她总会很认真的把草梗从中间拆开,另一根穿过,缠起,不一会儿,一只毛绒绒的小狗便做好了交到我手里。
我拿着它,趴在地上,汪汪的学着狗叫,她笑着把我搀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妹妹才学会走路。
太阳在十一点钟方向悬着,秋天的风也不是很热,刚收割过的稻田,狗尾草在摇摆着。
“妈!”
是二伯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悲痛。
我没有哭,又说不出来,就好像那一刻,风筝被风吹走了,我捏着线,在原地。
跳了很久的右眼皮在此时停了下来,我的奶奶离我而去了,她终究还是没能等我。
(二)
出殡的那天,我爸跟小学老师请了假。
我妈帮我穿上了白色的孝衣,头上戴好一个用稻杆和白布做的帽子,左手臂上缠着一圈黑布别着一根麻线,塞给我一团棉花,让我放胳肢窝里捂着,大家都围着漆好的棺木走着,洋号停下来,把棉花取出,一团一团的放到里面躺着的奶奶的身边,事后我问为什么要放棉花,老一辈解释说是为了让你奶奶带到很远的地方保佑着你们,是念想。
洋号又响了起来,前四后四的八仙抬着棺材,开始围绕着整个村子走一圈,我跟在队伍的后面,时不时响起爆竹声,夹着向天上飘洒的纸钱,风吹过,把纸钱吹跑了,也把哭声吹远了。
我们来到既定的地方,八个人喊着号子,把棺木放好位置,卸下绳索,又拿起铁锹,一勺一勺的土打在棺盖上,又掉到土坑里,良久,又一个土堆填起来了,这个更大,更高。
打完最后的几封爆竹,向天空撒完最后的几把纸钱,这一段的洋号,我知道就要结束了,这是最后的道别。
奶奶的墓碑上,贤孙的那一列,有我的名字。
好多天后,听我妈讲:你大妈在传,奶奶死前留下了一只玉观音,那是我家的传家宝。
(三)
在爷爷奶奶的保佑下,我顺利的考上了大学。
但好像就是这样,我也会离家越来越远。
最近的一次在家,是作为漫漫归家迁徙的人潮中的一员。
腊月初八新挑的坟土还看得出痕迹,风很大,吹歪了墓碑前菜地里的大蒜,我陪您站会儿吧。
村子还是那么小,不一会儿我就挨家挨户拜完年了,还剩下一个人,我得去给她道声新年好。
二伯家的陈设还没有变,一进堂就看到挂着的那一幅瓷板画,是我的奶奶,她的音容笑貌,要是她现在还在的话,她还会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吧。
我问我二伯:是真的有玉观音吗?
二伯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燃着的烟,往上袅袅升起,消失不见。
就像长辈所说,奶奶带着我们的寄托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像现在,在离家千里的深圳,我也一直带着您的念想。
奶奶,您在天上,应该看得见我这个大孙子吧。
此文的最后,推荐大家去听一首林俊杰的《Until The Day》。
在特定的时间,从心里缅怀,也是一种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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