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习惯孤独，却认识了你

我已习惯孤独，却认识了你

终于，终于在智能电视机上看了《绿皮书》，为此我掏了12元的单点费，为了深刻的艺术体验，我已经等不及到免费，十二元相当便宜了，买不了半杯咖啡，吃一碗麻辣烫最少也得二十五元，当然成了孩子妈以后，能进电影院去看的，只有《海王》或者《雷霆沙赞》了。

一个套着种族歧视话题的温情故事，并不深刻，但有深刻的时刻。

电影是情节相对简单的喜剧风格，一个有种族歧视的底层白人和一个纽约上流社会的钢琴家黑人在一路南下的行程中，两个人从相互隔阂到共同面对现实遇到的各种问题，直至互相改变对方的看法，结下了深厚友谊的温情故事。

当然温情，因为里面呈现出来的沉重用一种轻巧而俏皮的方式解决了，种族歧视的问题如果要论真实性，恐怕这部电影会像《阿甘正传》里的那片羽毛一样，飞过很多地方，但它没有触到大地，那些黑暗沉重的真实埋藏在大地之中。

但是作为喜剧，它是一部合格的艺术品，奥斯卡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两位演员不着痕迹的表演是电影中的精彩看点，尤其是他们的对手戏，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在一辆车里，在路上，在冲突时，他们完全就是剧中人。

当我知道饰演托尼的演员就是《指环王》中的阿拉贡时，我的惊讶很快就转换成了钦佩，演员的塑造能力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除了钦佩，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形容词。

他们替代我们体验各种不同的人生，有时看着演员那些变幻不停的面孔，心中难免生出魔幻之感，如同读马尔克斯的作品时，置身其中的那种魔幻感觉，奇异而强大，如同仰望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维果.莫特森饰演了那位对黑人有着迷之歧视的托尼，一个混迹于底层的，肥胖而邋遢的意大利裔纽约胡同串子，作品刻画出的托尼没有深刻之处，充满了世俗生活的烟火气息，托尼的生活热闹而温情，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双方父母及兄弟姐妹总是生活在一起，除了穷，生活中没有什么别的缺点。

影片是根据生活中的真人真事进行改编的，对托尼不可能进行深刻而复杂的刻画，因为他的本来生活就是那个样子，不可能指望托尼就自己的贫穷而产生什么诗意的联想。

庸常本来就是生活的真面目，所以我们大部分人会生活的忙碌而肤浅，这样的模式其实相对来说更容易快乐一些。

所以托尼的快乐是吃肯塔基炸鸡，听小理查德的歌，顺便赌两把碰碰手气，所以能想象吗？那个曾经是阿拉贡的人类之子，代表着全人类最明亮的一点光，代表着宙斯造人之初的黄金时代，代表着人类重生世界的挪亚，代表着人类所有品格中最为珍贵的坚韧，勇气，高贵，以及其他一切闪闪发亮的性格特点，就是这样的人中之龙，过了这么几年的时光，成了电影里的另外一个人，一个肤浅而世俗的胡同串子，自律，优雅，思考，诗意都是他生活里不会出现的东西，从他肥胖的身形，遇事一言不和就用拳头解决，雇主在表演的时候，他会去犄角旮旯里赌两把小钱，给妻子如同流水账一般的去信，都证明了这些东西从来不存在他的生活中。

尽管托尼如此邋遢而低俗，但他有皮囊的优越感，所以他的与生俱来的歧视是骨子里就有的傲慢，有一个细节，两位黑人水管工给托尼家里修理漏水的水管，妻子为了表示感谢，用玻璃杯盛了水给对方喝，而托尼居然嫌弃地丢掉了对方用过的水杯，一个整天为生计发愁的人，居然痛快地丢掉了两个完好的玻璃杯，尽管妻子还是把玻璃杯捡了回来，由此可见托尼心中写满了对黑人的歧视和厌恶。

恰恰相反，黑人钢琴家唐.谢礼的生活则充满了自律，优雅，诗意，思考，尽管他顶着一副黑皮囊。从现实来说，人生没有平等，生就千差万别，可是每个人都是有灵魂的，而那些灵魂则没有地域，种族之分别，是生而为人就平等的，无需选择，每个人都一样，所以唐当然可以成为纽约上流社会的一位骄子，当然得庆幸他没有生活在美国南部，否则有没有机会成为上等人还真不好说，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有时候就是这么真实坦荡，连遮蔽都没有。

唐的生活看起来比托尼的生活更优雅，更高级，可问题是唐有痛苦，托尼却没有，托尼顶多是没钱的烦恼，为生计发愁，他绝不会有唐的痛苦，根源就在于他们的肤色，也就是种族差异，这是从他们出生就注定了的不平等，尤其在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

从唐的表象中你当然看不到他的痛苦，他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摆满了托尼根本不认识的珍贵艺术品，他不用为钱发愁，他被白宫邀请去做演出，他认识总统，他总是衣着优雅，瘦削的脸上充满自律的表情，他从来不碰炸鸡之类的垃圾食品，他也不认识小理查德是谁，尽管他们都是黑人，他讨厌将时间用来赌博，认为那是失败的人才做的事，他将时间用来思考。

这样一个成功的人生却充满了内心的痛苦。

那些痛苦藏在他自律的表情下面，藏在了他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隐忍之下，藏在了他努力维持的自尊后面，藏在了他失败的婚姻的印记中，而这一切的痛苦不过是他的生活常态，他必须习惯自律，必须习惯隐忍，因为这是他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当你发现自己只是表面受到尊敬，背地里却因为肤色被白人瞧不起，当你发现你的黑人同类把你当作异物看待，完全不把你当作同类来看待时，那种强大而冷冰冰的孤独如同冰水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淋透你的心，被周遭的世界孤立是什么滋味，除了痛苦还有其他吗？

电影中有个镜头特别真实地表达了唐在黑人世界中的格格不入，车子出了问题，停在路边，托尼在修理汽车的时候，唐下车透气，在路边一侧的农田里，全都是在干着农活的黑人，他们衣着褴褛，身影松垮疲惫，用不解而奇怪的眼神盯着衣冠楚楚的唐，像盯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那种非我族类的异样眼神如风刃在唐心里划过，即使不深，也会留下浅淡的印痕，当然是在无数印痕上又新加了一些。

电影中有一段镜头，是唐不允许被使用室内厕所，只能去院子里的树下解决，骨子里高傲的唐当然不会妥协，他宁可拖延演出时间，回到自己的旅馆上厕所，也不会用那种伤尊严的做法向那些南方佬低头，但他还是献给了他们精彩的表演，只不过屈辱已经发生，痛苦再度袭来，唐并没有完全隐忍自己，他用激情演奏来发泄痛苦，而在表演后，他用自己的方式持续地发泄痛苦，虽然这种方式出了意外，而且在托尼看来，这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居然睡了一名白人男子，付费的那种。

唐因痛苦而将自己的不堪与黑暗暴露在托尼眼皮底下，这是影片的深刻之处，它挖掘了唐的内心深处，每个人内心都有不能说的秘密，那并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我们为了避免让任何人知道而小心翼翼保护着的黑暗和不堪，那些秘密紧紧牵扯些我们的人性，也夹杂着我们的尊严和羞耻，此时此刻和唐的肤色无关，而和人性有关，真实的人性总是两面并存甚至多面，非黑即白并不真实，银幕外的我们感受到了这一点，便知影片的成功并不简单是因为扣了种族题材的帽子，这是它深刻而伟大的地方。

影片的高潮即在于唐的情感爆发，他对着托尼宣泄着自己的痛苦，从来没有人能让唐失去自控及冷静，可是托尼做到了，托尼能做到这一点，证明他们一路上已经为对方做出了相互改变，尽管是不经意的，友情的萌芽已经在各自内心生根发芽，面对发生的冲突及问题，他们的解决方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恐怕当时的他们都意识不到，只是身在银幕外的我们能看透这一点。

当唐被赤身裸体地拷在警察局里的时候，托尼出现后的第一个做法是维护唐已被摧毁的尊严，他要求给唐披上一件衣服，而不是绕过赤裸的唐去和警察交涉，直接去解决问题。

托尼如何从一个骨子里就厌恶黑人的胡同串子转变成尊重唐并想尽一切办法保护那个黑人的真爷们，影片在一开头已经点到了，那很重要却也容易被忽略，那是唐的音乐魅力，他的钢琴演奏震撼了托尼，从托尼写给妻子的信里毫无疑问地表明了这一点，他完全被他的音乐打动了，维果.莫特森的表演完全可以看到他表情的惊喜以及脸上的星光，他用表情表明了一切。

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唐用特权解决了托尼因为受到侮辱而冲动袭警的麻烦事，托尼从那时才知道唐的能量有多大，说到底，还是权力的优越感让他们顺利解决了遇到的最大麻烦，否则你能想象有什么后果？那些心高气傲的警察还会因为托尼递上钱就解决眼前的麻烦吗？恐怕没那么容易。

此事证明了托尼绝不会像唐那样忍受如此屈辱，而唐却早已习惯了隐忍和克制，所以他对于耽误演出十分生气，而对于受到别人的歧视却并不那么敏感，也就是说当尊严受到伤害时，托尼根本不用思考，就会用拳头解决，直接而暴力，而唐则委婉的多，也更冷静自制，当然痛苦更多。

还有一个让托尼改变的原因就是唐让托尼的生活变得有些诗意了，从唐开始教托尼怎么写那些诗意的话语，到托尼可以自己完成一封诗意的书信，托尼已经从那个爱吃炸鸡的胖汉变成了一个富有诗意的丈夫，当那些动听又隽永的话语在影片中缓慢流淌时，不仅是托尼的妻子，连银幕外的观众也会觉得那样的时刻，写信的时刻，读信的时刻，是美好而诗意的。

庸常的生活其实很需要诗意来丰富生活，那样你不会觉得生活就是吃炸鸡，挣钱，看球赛，赌钱，充当被动的打手那种不要尊严的生活，会让你觉得生活中的确还存在着很多更深刻而美好的东西，尽管看似无用，却让你觉得活着更有尊严。

我喜欢的一位作家曾经在他的作品里说过这样一句话，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那正是托尼写信的时候，而妻子在读信时候的最好注解。

最后唐用放弃演出的做法漂亮地挽回了自己的尊严，令人感动的是，他将选择的权利给了托尼，也就是说，为了托尼，他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尊严，可以忍受不公正的对待，而托尼的做法自然是给力的，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雇主兼朋友收到任何尊严的伤害，于是他们折身离去，剩下那个傲慢的南方佬气的跳脚。

为了尊严，让那些瞧不起黑人的南方佬见鬼去吧！

唐的痛苦和不堪早已在托尼面前赤裸裸的展示过了，而友情弥补了唐受到的伤害，也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他的痛苦，所以电影最后给了个无比温情的结局，孤单的唐只身来到热闹的托尼一家，为了圣诞聚会，而最高兴的，就是胖汉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