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

你的灵魂在你随身的用品上寄生着，

当你逝去，为什么要烧掉一个灵魂呢？

——Mr.NAV

-01-

柳影影中午去婆家吃了饭。婆婆是从大学副教授退休的，人温和中带着威严，话从来不多，但会注意每一个细节。午饭只有她和婆婆两个人，一个山西籍的女佣从来不说话。

柳影影跟婆婆在一起应对自如，嫁入豪门这门功课她已经做了20多年。

吃完饭，柳影影把自己的杯子洗好，放进包里。出门坐公交车。

建国西路上的法国梧桐很茂密，树叶里不小心掉下来的阳光都显得小心翼翼。在这个上海最低调富有的区域里，走在街头，每个人都面带笑容，但每个人的手提包里都有自己的秘密。

柳影影的秘密是她的杯子。

她今天穿一条纯白的学生款连衣裙，就像一个音乐学院的女学生。午饭时婆婆还有意提了一句：“这件白裙子不错。不过，你可以把着装变得成熟一点了。”

听不出来是建议还是不满还是其他。

柳影影今天的杯子是大红色的，婆婆没有发表看法。她知道柳影影喜欢杯子。

-02-

柳影影的老公是一名舰长，一年有8个月的时间在海上。当初两个人确定婚事的时候，遭到了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或者确切地说主要是男方家长的极力反对。

老公家里是那种隐藏富豪，公公曾经有过公职，但有钱之后就下海了，或者下海之后就有钱了。钱还算干净。

公公在家里平常不说话，都是婆婆作主。所以两个女人之间的角力是很激烈的。婆婆看不上柳影影的原因是门不当户不对，柳影影家只是上海的普通家庭。

柳影影妈第一次听说女儿被嫌弃了时很火大：“乡下人居然看不上我们上海小姑娘。”当听说男方家资产以10亿计之后，换了个说法：“这些土豪懂伐啦？我们家女儿可以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拿得起的。只要你们年轻人好就好。”

老公很迷恋柳影影，对她千般好。知道她喜欢杯子，每次出海回来，至少20款全球各地的杯子带回来。

柳影影征服婆婆只有了一招：让她儿子对自己死心塌地。

-03-

柳影影每天中午坐公交车去婆婆那里吃午饭。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流不多，婆婆退休之后迷上了考古，她本来的专业是哲学，这两个学科之间的跨度蛮大。

家里的二楼是婆婆一个人的空间，柳影影从来没进过婆婆的房间。她不感兴趣，柳影影过来住的时候，住在三楼上。不过老公出海之后，柳影影会回父母家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到公司的时候，前台的小姑娘给柳影影拿来一个快递。

快递的包装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是一个金属盒子，是一种很轻很轻的金属，柳影影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类似跑步用的计步器一样的计数器，上面有一长串数字：

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89。

柳影影盯着数字看了很久，数字没有变化。

快递没有寄件人，也看不出是哪个快递公司，问了下前台小姑娘，小姑娘描着口红说：“勿晓得。”

下午工作忙起来，柳影影忘了快递的事儿。

-04-

柳影影小时候得了一种病，只要一激动就全身发热，一全身发热就会皮肤过敏，红得像只虾。

看了无数医生治不好。这个病也不是大病，但用河南洛阳产的一种花来泡水喝有效。所以她从小就喝这种花泡的水，慢慢喜欢上了泡水的杯子，也养成了一个收集各种杯子的癖好。

偶尔，在月亮最圆的那三天时间里，她能听到她满屋子的杯子发出声音，就像在很遥远的广场上有上万人在低声细语。声音非常小，她父母包括后来她老公都听不到。大家认为她有幻听。

每个杯子她只用一次。

用过的杯子她会用从日本买来的一种半透明的纸包好，编一个号放到柜子里。

她对杯子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是杯子就会收集，如果非要说有偏好的话，她喜欢红色的杯子。用红色的杯子时，她看到杯子里那朵花会变成一个灯笼。

她有多少个杯子自己也不知道。

-05-

这天晚上，柳影影住在婆婆家。

睡觉前她听到婆婆在楼下发出了一个声音，仔细听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事。

她把白天收到的快递又拿出来研究了很久，数字仍然未变。这个小计数器一样的东西是黑色的，只有数字在晚上发着蓝光。放在手上很轻。

第二天早上。柳影影发现那个计数器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N12220988A12220989V12220990。

数字＋1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早饭时，柳影影把计数器拿给婆婆看，并随口问了一句：“妈，昨晚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怕你摔着了。没事吧？”

婆婆眼睛盯在计数器上，淡淡地说：“我没事。”

“妈，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呢？也不知道什么人寄的快递给我。”

“数字会有什么意义呢？你每天走的路也是数字，你每天见的人也是数字。能够用数字描述的东西都是假的。”婆婆一开口就是哲学。

柳影影今天用的杯子是一个用防水纸做成的白色的杯子，是老公从新西兰带回来的。婆婆突然说：“你明天继续用这个杯子可以吗？”柳影影第一次听到婆婆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说话。

连续两天用同一个杯子。也许婆婆知道这对于柳影影是一个挑战，所以才破天荒用了商量的口吻。而连续两天用同一个杯子对柳影影来说，会让她犯病，喝花泡水也没用。

婆婆的第一次商量，以及对那个神秘计数器的好奇，让柳影影决定付出一次被过敏折磨的代价。

这天是星期六，柳影影不用出门。她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婆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栋房子陷入了月亮般的寂静。就像建国西路上其他若干老式洋房一样，只有风掠过树梢，每一栋房子都像风里的一幅画。

柳影影从下午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才醒。

在这场长达20个小时的睡眠中，她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对她说话：“我们错过了。”

-06-

柳影影是被婆婆叫醒的。婆婆居然进了她的房间，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

柳影影感觉自己的皮肤正在发热，她迷糊地看着婆婆的脸。婆婆说：“数字没有变。”

婆婆的手里拿着那个数字器，上面的数字果然是还是昨天的。

柳影影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她感觉自己行走在一片声音上，那些声音变成了固体，像云、又像冰一样的薄薄的固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