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只就事论事,那对我而言着实是很突兀的事情。
从孕育于子宫的寄生般的存在,忽然由于内外在压力而与母体脱离——直立行走使得人类更有尊严的结果是每个新降生的个体无可避免地成为早产儿,像是一种“原罪”——无知且无助地面对母体外的一整个从未在脑海中存在过的世界,母体或者说母亲于是异常值得信赖。
但她像她所属于的那个世界一样难以被理解,她的性格身份来历经历,一切都是谜团。
但她却必须被信赖。信赖着她,并靠着本能活着,并在这种寄生行为中与她、她的配偶以及他们的一切社会关系形成联系。
我本可以像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行程序一样,亦步亦趋地将一切进行下去,她与她的配偶作为我的父母,他们的社会关系作为与我有关的社会关系,继而我在组成我的社会关系,成为我和自己配偶子女的父母。
问题出在,我突然觉得和他们好不熟悉。我像是在意识从朦胧不清中觉醒的某一天突然见到的他们,和当初降生在这个世界时类似,一切按照自身的规律运转着,我的意识的觉醒是突然出现在规律之中的,我完全不能理解。
但他们开始像我解释,使我去了解他们的世界的运行规律,让我明白自己的所属。我没有任何根据和凭证去质疑他们,因为他们属于他们的一整个的世界,而我自己只是我自己而已。
他们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他们说我属于他们我便属于他们,他们说我也属于他们所属于的世界我求之不得。
但我不得不产生质疑,我无法抑制那种疑惑。我甚至提他们怀疑,难道他们一定能确信他们脱离母体后这个世界向他们所解释的一切吗?
也许他们和这个世界是真诚地解释着他们的运行规则,他们一整个世界没必要欺骗一个单独的个体。但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规则规律一定适用于我这个个体呢?或者说,哪怕他们的世界的规则确实是适用于任何个体的,他们又怎么能确保我一定能完全地理解了那些规则呢,他们怎么能确保我的理解没有偏误并且我不会因为我的偏误作出破坏他们的规则本身呢?
我无法了解。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站在空空荡荡的空间里,周围是青绿色与白色相间的墙,头顶上白色的墙皮脱落着,留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痕迹,门的附近挂着一大串风铃,风将它吹的叮咚响。
那一天,我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我的父母,他们那样宣称着自己与我之间的关系。他们慢慢走向我,并抱着我。他们同我说话,并不停地说,有时候我听得懂,有时候又听不懂,他们只是一直说。
他们抱着我,同我说话,后来他们还握着我的手引导我在窗台下的青绿色的墙面上写字。
他们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说多了,我便逐渐确信了。
后来类似的事是,另外两个人代替了我的父母,他们突然和我生活在一起,并宣称是我的爷爷奶奶,又一种亲密的社会关系。他们宣称着自己的关系,并和我诉说着我们之间关系的由来,以及我们之间发生而从未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事。
我不确定他们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原因有二:(一)人的叙述能力有限,他们永远只能叙述部分事实而非全部事实,他们无法将发生过的一切细节完全无误完全真实地描述出来;进而导致了(二)他们的有限叙述能力产出的部分事实会使未必具有真实了解世界本质的理解能力的我对他们所叙述的事情的部分理解而非完全理解。
但他们同我的父母是以类似的方式出现的,既然能够逐渐接受我的父母的宣称,就应该也能接受他们的宣称和诉说。
父母被爷爷奶奶取代,久而久之便使我完全接受了爷爷奶奶作为我的爷爷奶奶的事实。
直到又有一天,他们,我的父母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并再次宣称他们作为我的父母的事实,我才惊觉最初的质疑的生命力是那样强大。
那时我已经可以理解并接受他们和他们的世界的运行规律。我能接受对于他们而言的一切事实。
但我疑惑。
我疑惑我和他们的联系在离开母体的那一刻之后到底还有些什么。
我和他们共生着。但他们并不依赖我而存在。我更像是寄生于他们的存在。同时他们使我寄生的原因也未知。
他们说是爱,是父爱母爱,是亲情。
但我只直观感受到我对他们的迫于生存的自生来而形成的惯性的依赖和依赖的被满足。
我出生之前,他们不会预料到我一定是我。客观因素发生任何变化,我或者都不会是我。
我对他们也是突兀。
我对他们而言该也是陌生的存在。
他们的相爱是确实的,无论出于生理还是精神还是任何什么原因,他们相爱着,并靠着一种他们的世界的规则确定着他们之间存在“爱”。
我是他们的爱的一部分,但他们一定爱我么?他们一定要爱我么?
规则或许是他们还真非得要爱我,可他们一定发自内心的爱我么?
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人都有自己的好恶。因为我属于他们的一部分他们就一定爱我么?可我自己甚至不一定爱自己的某些部分,比如耳朵。
我无法知道确切的答案,他们自己是否知道或者又是否想要知道,对于我而言同样难以了解。
我只能一边质疑,一边接受,试着去理解,去解释,乃至替他们和我自己解释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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