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书的契机不外乎是欲读武侠书,金庸已看遍。大学时也读过古龙等人的经典作品,始终没能嚼出趣味,于是不得不上知乎搜索了一番。原来中意凤歌的《昆仑》,然而打开Kindle商店发现偏偏就没有这一本,推荐列表里正巧瞥到知乎上一并提到的《杯雪》,还是unlimited资源,于是欣然下载,读之。
说实话,上来这书是有些惊到我的。这位作者显然是对国学颇有自信,文章里不仅诗词长歌逶迤堆叠,时不时还生出些关于宇宙太一,混沌元初的思量和追寻,这倒是有些新鲜的。这本书的主题很简单,却又很复杂,可惜这种自有矛盾看到底还是对立居多,统一较少。这书的主要人物并不像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或是文案上描述的)是一对好友,反而其实是三个:骆寒、袁辰龙、易敛。
首先来看骆寒和易敛这一组,他们从未在同一场景出场,但究其根本是整个故事之所以发生的原因——作为叛军领袖,占据淮上的易敛由于多方施压,不得不动用私人关系,召唤少年时代的知己骆寒入关,为其完成“心愿”。虽说感情犹如伯牙子期,他俩的关系书中从来没有正面描述过,反而都是假借其他江湖人士之口,并且这些人都口径一致:“隐隐约约有听说啦”(XD)。如果说第一卷结束时,人们还被活在传闻里的易敛其人吊足胃口,想着这种神秘关系之妙实难以名状,一如中学深夜里读《白夜行》时,心中不禁萌生出长牙般酸痒的期盼;那么等第二卷这个千呼万唤使出来的白衣少年轰轰烈烈地闹出弹琴还债、英雄救美、大闹灵堂等“大场面”后,已经胃口倒尽。作者的原意或者是要描绘一种视角转换(正如《白夜行》)——“真正的光,来自夜/ 真正的夜,滋生光”——但最终不仅没能成功把这种颠倒对冲错落有致地表现出万一,反而产生了不相和谐、不相一致的错位。有道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大概也不外如此。
问题出就出在第二卷里,易敛所表现出的这种“无所不能”。按说淮上情况应极为吃紧,否则易敛也用不着让骆寒千里走单骑,但是观作者种种平铺直叙,这位本应和骆寒形成鲜明对比、“平平无奇”的易公子显然被描绘成了又一个神仙。作者首先造了一个名讳骆寒的“神”,以他来象征出世、无为、本能等“大道自然”,接下来,按照理论,作者要么应该创造一个象征入世、有为、规则等“制礼作乐”的神(有趣的是,袁大原本可堪这个角色),以此和前者产生对立冲突(二律背反问题-斗争);或者干脆制造一个身陷红尘,有血有肉的倥偬凡人,造成模态冲突(应然实然问题-怜悯)。但易敛这个人物,既不是人,也不是神,倒是个半人半神。一方面,他和神一样,无所不能,出奇制胜,不通武学,脑子却装了整个琅嬛福地,绝非池中物;另一方面他又心系天下,拖着残破的身体指点江山。这就很奇怪了,难怪连书中骆寒都彻夜难眠,不解他为何执着于分崩离析之家国。当然,骆寒的角色既是神,那从未真明白这些尘世烦恼,并不成问题,然而这一事实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是古怪的,是人为的,是不自然而不合理的。假设吸引他的是易敛身上和他一致的“神性”,而他所不解甚至不屑的(这词稍显严重),是他身上那部分“人性”。那么骆寒和易敛的关系,并不会像书中表现的如此融洽,而是应该充满了疑问和回答。一方屈尊又无私地给,一方虔敬又无理地求,这只能是神爱世人的戏码。
也许有人要谈求同存异,无伤大雅,但问题在于作者自己都显然没想明白他们怎么求同,又怎么存异。通篇看来,作者并不太懂什么是“好”的留白,这会儿怎么可能福至心灵?显然,不写当初两人在滕王阁上如何相识相知,也不写出身高贵的易敛或曾经历浮沉,故而心怀天下,那不是给你一个想象空间,那是结结实实没想明白。
至于袁辰龙这个角色,正如上面所说,本该是可以和骆寒针锋相对的标志性人物,然而莫名其妙的是这书翻过三分之二,才和他猛地打了个照面。也不知道作者是不是写着写着终于觉得易敛和骆寒之间毫无冲突,甚至擦不出一丝爱恨花火,才终于把袁辰龙从盒子里放了出来。不过无论如何,袁辰龙的人设定位比易敛要有说服力的多。为了心中抱负,他扼杀人性只手撑天,但面对各方势力步步紧逼,最终跌下神坛再世为人,七情皆动愤杀金使的这个场面,戏剧冲突已经铺垫至顶,只待袁大一死,希腊式悲剧即刻完成。可让读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随后这一因易敛而起的冲突最后又被“神机妙算”的易敛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这种一个也没死的HE,只有放在三流网文上,大概还能赚到几句好评。总之,结局之烂尾,简直叫人不禁长叹一声到底作者所求为何。思来想去,易敛如此手段,经年以来怎至困在淮上,动弹不得,须靠骆寒挺进中原再兜上这么大圈子。
说到神仙,眼下有个新鲜词叫“神仙打架”,大概也能在这书的设定上。袁门、褆骑、宗室双歧、江船九姓、金国高手、龙虎山上九大鬼,哪一个在作者笔下不是一等一的横?可惜这又成了尴尬之处,书中高手如云,但遑论构造一个如金庸般清晰的江湖等级链,作者激昂地大笔一挥让人物刷完时髦值之后,读者脑海里压根对这些高手毫无印象,连长得是圆是扁都记不住,就只剩下:厉害厉害真厉害,很强很强都很强。再退一万步说,那几位重点关注对象如耿苍怀、荆紫,在书后半段也毫无作为,似乎都已经退隐江湖了。至于那些颇有掉书袋意味,稍显矫饰的引文,稍欠底蕴的武学代号(我甚至记不得“杯酒”到底是易敛的字还是代号,因为作者并没提过为何他叫“杯酒”,而假若是字又和名全无关系,于理不合)相较此前种种,已经不足挂齿,便不再提了。
说到底,读完作者长篇累牍地写了几百页纸,实感心力交瘁,还不如在网上看几句摘抄过把瘾就算:“沈放望向他微露的脖梗,忽觉心里微微一痛,——谁若当真是这个飞扬勇决的少年人的朋友,千里外忆及他如此年少的脖梗,这样的雨夜,不知该是怎样一种心痛?”这书要是停留在这《夜雨打金菏》的结尾,不知多好。这书我断断续续看了足有月余,设若日后追忆,大概也只有骆寒和他的脖子,能惹得我心轻跳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