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梦里,总有一个画面。来自一个遥远的年代。我还很小,没有太大的追求。零花钱都不是很重要,但一定要看动画片,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放学,最喜欢的食物就是拉面。如果有人能帮我写完《寒假作业》,那我觉得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穿过时间的走廊,记忆的镜头无限拉长。那时候的农村很有年代感,没有水泥路,都是沙子铺的路。田里种植着庄稼,院子里都有自己的牲畜。每到傍晚,炊烟袅袅,农民伯伯赶着牛羊,一起拉拉家常,在夕阳遁入地面的最后时刻,走回自家的院子里。
我有很多哥哥姐姐,在我童年的五彩斑斓里,他们画下了不同的颜色。其中三哥最让我印象深刻。他总会给我做各种好玩的东西,还会在夏天的时候,带我去河道里玩耍。
盛夏的午后,大人们都在午睡。三哥带我悄悄跑出去,看那广阔的世界。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抱一颗西瓜,三哥说,探险者应该带有干粮。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按他的指示,趁着家人沉睡,把西瓜偷了出来。
我记得我们走了很远,最后在石桥旁边坐下,桥下水流淙淙。三哥把西瓜打开,分我一半。可能是天太热了,我看着桥下水流,感到一阵头晕,手中的西瓜摇摇晃晃。
我说,三哥,小心点,别把西瓜掉河里。
话音刚落,吧唧一声,我的西瓜掉了下去,像一个皮球,被流水无情的带走。
三哥笑的直不起腰来,啪,把他的那一半,又掰成两半,分给我。说,这回别掉下去了。
掉什么掉,这次的西瓜跟我手掌一般大。怎么掉。
那天三哥带我去了草地里,蚊子叮了我无数个包。三哥骑着自家的毛驴,奔跑在田野里,手里拿着木棍,左右挥舞。像极了三国演义里的赵子龙。
很多年以后,我看《堂吉诃德》,每次看到主人公带着他的仆从出去探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天下午我和三哥。他像堂吉诃德一样骑马冲锋,我像桑乔一样忠诚的守护在他的旁边。
这件事我记了很久。童年就像童话,一切都会美的不像样子。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我和三哥吃完晚饭,都会去离家不是很远的一个草垛子上。附近没有灯光,三哥先爬上去,然后再把我拽上去。你会发现,漫天的星星,就在头顶。只要你躺下去,你就会觉得整个银河系就在你的视眼里。
后来城市改建,草垛子也消失不见。好多年,没有看过那么美的星星了。
六年级暑假,有一天我放学回家。一进屋子,就看到母亲在哭。我问,为什么。母亲说,你三哥不在了。我说,我知道啊,他去南方打工了。母亲抱着我说,傻孩子,不是这个不在了,是他永远都不在了。
好几天后,家里来了很多人,院子里挂起了白条。很多长辈面带悲伤,空气里凝聚着压抑。三哥回来的那一天,整个院子都在嚎啕大哭,我很害怕。三哥躺在那里。我想和他说话,但我不敢过去。大人们都在哭,我的眼泪也哗哗的往下掉。那一刻,我知道,三哥真的不在了。
我跑出去很远,边跑边哭,边跑边喊,三哥三哥。我跑到了石桥边,跑到了草地里,跑到了我们一起看星星的草垛子里,我跑遍了每一个地方。可是三哥不在了。
我回到院子里,发现曾经和三哥并肩作战的毛驴也在默默的流眼泪。我走过去,抱了抱它,说,别哭了,三哥不在了。
家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天,一帮人把三哥送走了。那段时间,家里人都很难过,都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二大爷最难过,年老丧子,整日浑浑噩噩。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也不敢和他说话。
后来从大人们的口中,我才得知,三哥是在工地上施工不慎失足从高楼掉了下去,才去世的。
三哥走了的那一年,我一个人经常去石桥去野地里,还会在晚饭后去看星星。有些习惯会来自一个人,有些习惯是为了怀念某一个人。
春夏秋冬,季节往复,花开叶子落,风生水起,寒冬腊月。小小少年,独自站在桥头凝望。
邻居家的吉祥,是一个小女孩,年纪和我一边大。三哥走的那天,我一个坐在石桥边哭了好久。是吉祥来叫我回家吃饭的。
她给了我很多吃的,有她珍藏的话梅,还有很高档的曲奇饼干。我边哭边吃,她问我是不是不好吃啊。我哭着摇摇头说,好吃,我就是难过。啊啊啊,我哭的更厉害了。这么好的饼干,三哥再也吃不到了。
她的眼泪也哗啦啦的掉下来,说你别哭了,行不行。
真的很难过。两个小孩子哭了那么久。哭的那么伤心。
我的小名叫如意,她叫吉祥。我们在一块的时候,大人们总会开玩笑。二大爷那个时候总会说,如意啊,长大了以后娶了吉祥做老婆怎么样啊。我说,不怎么样。大人们就会笑的很开心。吉祥就会脸红着跑回去。
长大以后,大人们就很少开这样的玩笑了。某年过年回家,刚好吉祥也回来,两人碰面,才发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长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这点让我措不及防,真后悔小时候没说愿意。
我们聊了很久的天,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二大爷走来,神秘兮兮的看着我。低声的问,谈恋爱呢?我说,不是的。他摇摇头说,你三哥要是在,现在应该结婚了。
说完就走了。我看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在了刚下过的雪地上,突然感觉眼眶一红。脸上有东西滑过。
那么多年,我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做了那么多的梦,其中只有这一个最难忘。盛夏的夜晚,萤火虫飞舞在星河,知了一直叫,天边会有流星点燃夜空。
回忆像一个空洞,永不坠落的是呼啸的风。来来去去的时空里,有过多少想见的人。
难忘的是过去,怎么样都过不去。过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忘记。
最后只能铭记一生。
深夜醒来,发现月光皎洁安静的坐在窗边,夜空里有飞机飞过,一闪一闪的,就像当年躺在草垛子里看星星一样。有些人不在了,但是一起经历的事不会忘记。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世界的脚边,盖一幢小小的房子,屋前有大海,背后有高山。窗台上放着蓝天白云,院子里种植着一年四季。花会开,叶子会落,夜晚不用开灯,月光会悄悄走进屋子里。
有风穿过山谷,有水流过耳边。星辰和大海就在面前,追逐过多少,等待过多少。相知有多少,相遇有多少。所以年华穿过岁月,时间带走时间,有人总会站在季节的路口,徘徊和等待。秋天的列车,穿越冬天的火焰。
我见不到你,你见不到我。我们一路追逐,一路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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