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
这本小说常年列在中小学生必读书目榜单里。我第一次读好像是初中,学习了其中一个片段,描写夏天暴雨来临之前的北平,这次再读到这个片段时,又感慨了一遍老舍先生的妙笔生花。摘取一段跟大家分享下:
云还没铺满了天,地上已经很黑,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了黑夜似的。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北边远处一个红闪,像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风小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连柳树都惊疑不定地等着什么。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他哆嗦了两下。
……
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了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几分钟,天地已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灰暗昏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第二次读是在高中,记得当时老师讲过一个传闻,老舍先生在1968年曾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委员会投票第一,但由于他1966年就因不堪政治羞辱投河自尽,奖项只能颁给川端康成。这个传闻目前网上也能搜到,但真实性就不可考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瞬间就对老舍先生崇拜得不行,立马买了本《骆驼祥子》读起来。因为语言通俗易懂,故事性强,没几天就读完了。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受:祥子真的太倒霉太惨了!
这一次再读,速度慢了下来,每一个人物都重新认识了一次,对“倒霉”和“惨”有了更深的感触。《骆驼祥子》里描写的社会、人性,中小学生根本看不明白,成年人才更应该好好读啊!
1、祥子生活的社会
《骆驼祥子》的时代背景是上世纪20年代的北京,军阀混战,社会动荡,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非常悲惨。
具体有多悲惨,在祥子婚后生活的大杂院里可以窥见一斑:
军官们只需花很少的钱,就能在大杂院里买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做妾。高兴了给她买件衣服、买俩首饰,不高兴了就打骂出气;这些女孩不仅要陪睡,还要干所有的活;军官们四处征战,去哪儿都是租房子,一不小心出了事,直接扔下这些女孩就跑,女孩子们把所有的衣服和首饰卖了都不一定能还上房租,然后要么随便找个人嫁了,要么直接进了窑子。
中年妇女们几乎终年躲在家里不见阳光。首先家务活太多,白天的事情忙完了,晚上就在灯下给一家老小缝缝补补,自己却没有衣服穿,拿破布裹着,根本没法出门。
这里没有闲人,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要整天地拾煤渣换钱,再大一点的就跟着大人出去卖力气了。
大杂院里的房租不会因为年节不好而降价, 房子的破败程度却是再怎么严重都没人管,只有在要塌时才请工人来糊层水泥做做表面工作。房东只管到时间来要钱,交不上就一家老小立即撵出去。
这里的劳动力每天累死累活赚到的钱,只够糊一家人的口。如果顶梁柱病了没出去干活,女人就得挨打,全家就得饿肚子,时不时的,就能见到有人家卖女儿。
这样的社会不会善待老实苦干的人,因为老实意味着好欺负,只有敢争的“刺儿头”才有机会活命,于是风气变越发坏了。
书里有句话解释道:穷人的懒是努力而落了空的自然结果,穷人的耍刺儿含着一些公理。
他们心中有太多的恨,却没有渠道解决,久了以后他们的世界里就没有了好歹,不懂得善恶,辨不清是非。他们特别爱看犯人游街,有公开处决更是天大的热闹,高声喊着千刀万剐, 能解解他们心中的恶气。
2、祥子的堕落史
祥子一开始是很要强的。虽然是个乡间来的穷小子,无父无母,但他目标很坚定:努力攒钱,买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
好不容易攒到钱买了辆新车,没两天就连人带车被一队流亡士兵劫走,做牛做马干了几天苦力后终于逃出来,一切白干,又到车厂租车去拉。
车厂老板家的大龄剩女虎妞,长得丑人又凶,心眼还特别坏。看上了祥子老实能干又好欺负,下套灌醉他,后来又假装怀孕要祥子娶她。两人结婚后,虎妞也从来没有认真经营生活,只把祥子当成赚钱、陪玩的工具。最后花光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钱,也终于被自己的愚蠢和自私作死了。
祥子没读过书,也没人教他其他挣钱的法子,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拉车,唯一的梦想就是攒钱买辆自己的车,车是他的信仰,他的宗教,不拉车时他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会跑的畜生。
祥子是老实的,坏事他从来不干,只赚辛苦钱。但是再老实的人,也会在被现实狠狠玩弄几次之后对生活失去信心。
曾经的祥子省吃俭用,却会在看到老人冻晕街头时一口气买十个羊肉包子送人。他是这样拉车的:
有时候起了狂风,把他打得出不来气,可是他低着头,咬着牙,向前钻,像一条浮着逆水的大鱼;风越大,他的抵抗也越大,似乎是和狂风决一死战。
屡次被打、被坑、被骗到一无所有之后,祥子变了。不仅对女人起了坏心思,连车也不好好拉了。
越不肯努力便越自怜,刮风下雨都不出车,身上有点酸痛,一歇就是两三天。
自怜便自私,他那点钱不肯借给别人一块,自己比一切人都娇贵可怜。他的心里永远有有一句现成的话,由多少经验给他铸成的一句话:当初咱倒要强过呢,有一丁点好处没有?
祥子有过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曾经拉过包月的曹先生家有意再雇他,他振作精神去找唯一真心对他好过的姑娘小福子,想把她也带到曹府当帮佣。结果发现小福子早就因不堪窑子里的屈辱自杀了,祥子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
现在,怎能占点便宜,他就怎么办。多吸人家一支烟卷,买东西使出个假铜子去,喝豆汁多吃几块咸菜,都使他觉到满意。他占了便宜,别人就吃了亏。
到了最后,他在窑子里挥霍了最后的元气,堕落到跟老人小孩抢活干,跟在送葬队伍里滥竽充数帮着哭两声,被监工敲了脑袋,痛到蹲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找周围有没有烟屁股能抽。
《骆驼祥子》这本书给我最深的感受,是一股很直白的无力。
祥子的结局是谁造成的?他生活的时代要负很大的责任。一个诚实劳动却无法获得应有回报的社会里,再老实的人也会学着钻空子,否则就得死。
除了时代,我认为祥子的堕落还要归咎于没接受过教育。祥子没文化, 行走江湖全靠骨子里的乡间质朴,从他的唯一梦想是拉车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套很浅显的行事规范,没有完整稳固的三观,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论。让他在遇到困难时不知变通,被骗被坑时不会分析,最后只能自认倒霉,放弃自己摇摇欲坠的价值观,彻底混吃等死。
这其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细节是祥子嘴笨。他一天到晚埋头拉车,不跟人交友,几乎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被误会、被欺负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肯打架,周围的人对他更加肆无忌惮。
因此,他所有的消极情绪都是要么自行消耗,要么郁积在心里,没有任何沟通、排解的渠道。久而久之,当他的内心再也无法逻辑自洽时,没有任何资本翻身的他,只能选择堕落了。
抛开时代背景不谈,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话是真的有道理。至少,完备的教育能让人会思考,会表达,会变通,这样才能掌握命运,活下去。
除了故事情节,老舍先生的文笔也很令人惊叹,不管是场景还是人物,他的描写都能让人立即想象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沉浸感特别强。
五星推荐《骆驼祥子》,给中小学生看真的可惜了,最多让他们学到一些写作手法;成年人才更应该读一读这本书,年纪越大可能感触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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