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一早醒来，我就在回忆我和父亲几十年来的互动，很感恩，很感慨，也很感伤。而这一切，都源于我有一个内心骄傲的老爸。
感恩：他的“另类”让我受益终身
上个世纪80年代初，西北的偏远山区，一个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地方，一个老爸能做的事情是什么？除了温饱，不太可能奢求别的。虽然父亲们已经有条件送孩子去上学，但是所谓的“教育问题”，也仅限于回到家之后举着皮带鞋底追赶着上墙揭瓦的熊孩子。小时候谁家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不需要大惊小怪，配着妈妈炒菜洗衣服的声音，这就是一般家庭的主旋律。
相比之下，我的老爸算是“走在了前列”，至今清楚地记得，还没上小学，老爸就买了一本《365夜》故事书给我和弟弟，厚厚一本，黑色的封皮，上面有好多小星星。那是我们快乐的源泉。遗憾的是父母没有太多时间给我和弟弟讲。怎么办呢？上小学之前，我连猜带蒙，自己能读出书里所有的故事，那就是我的阅读启蒙课、想象力兴趣班。
上了小学之后，老爸又订了一份报纸和一份杂志给我们。我的报纸是《中国少年报》，弟弟的杂志是《小朋友》。在那个书籍匮乏的年代，每次拿到报纸和杂志，我都会开心好多天，把上面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故事都仔细读好几遍。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是厂里少数拥有这两份刊物的孩子。不是家多有钱，而是老爸觉得这笔支出是值得的。其实老妈没工作，只有老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四口人，经济上是很拮据的。现在回想起来，这样一笔支出，他一定是反复考虑了很久，就像现在一个月薪5000的老爸花一个月的工资给孩子买了一堂课，到底值不值得？其实很难说。
但是从后来老爸的口述回忆中，我理解了他的选择。他虽然是个农村孩子，但自认为是“读书人”，天文地理都懂一些，文学也是热爱的。总之，他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先锋人士”，《静静的顿河》、《红字》、保尔柯察金，那个年代的时尚热词，老爸一个不落。这些东西让他心生骄傲，让他有勇气支出一笔别人未必认同的钱，从精神上滋养自己的孩子。
老爸的付出是值得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学习中很多好的习惯都是源于阅读。对文字深层次的理解，对学习的专注，对自己的要求，对事物的好奇心，都是来自阅读。这样的阅读，让我在上学之后基本没有太费力气就成为了“学霸”——当然了，那时候竞争不激烈，要搁现在，估计也没戏。
我在小学初中阶段，老爸也没有放弃阅读。琼瑶金庸的小说，我都是跟着他读的，他看完了我偷偷拿过来读。现在想想很好笑，一个直男，一边当着爹，一边抱着《我是一片云》舍不得放下，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很分裂？
感慨：他的笃定成全了我的自信
上初中的时候，期中考试，当习惯了第一名的我头一次不是第一名，当时很受挫，觉得自己不够优秀（现在想想也够矫情的）。对比第一名的同学，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此闷闷不乐。当我把烦恼告诉老爸后，他哑然失笑。
他回忆起我上一年级有一次考了98分，回到家嚎啕大哭说没考好的场景，问我现在怎么看这件事，我也笑了。
他跟我说，不要在乎别人有多优秀，自己坚持自己该做的事儿，准没错儿。很多现在觉得天大的事儿，再过几年回头看，都不事儿。
老爸的话，我虽然半信半疑，但总算是在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要是我知道之后我基本都没得过第一名，当时会不会伤心得死掉）。说实话，当时我觉得老爸很不理性，一定是被爱女之心蒙蔽了双眼，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女儿会更好，明明人家更厉害好吗？
当然了，现在明白，这不过是成年人看透了一些更深刻的真相而已。总之，到了初三，老爸的话似乎应验了，我开始对他佩服无比。
再后来，等我上了高中。我和老爸的关系似乎到了另一个层次。我不再是第一名，第二第三第八名也不是了，内心反而平静了。老爸呢，面对我的侃侃而谈，似乎开始“示弱”，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幸亏我是女儿，老爸在女儿面前示弱也没什么丢脸的。而正是他的“示弱”，让我在“不是学霸”的日子里也过得自在从容。后来考大学，选专业，这些事儿，都是自己搞定，天然不觉得父母应该替我做主。
我弱他强，我强他弱，我们这样的模式，让青春期的父女关系似乎没那么难搞定。是他的笃定营救了我的自信，让我在失望的时候看到希望，让我在逐渐找到自信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对自己的责任，而责任感，正是更深层次的自信。
感伤：他的自信我无法营救
老爸今年70岁，是共和国的同龄人。自从我工作之后，不知不觉，他变了，越来越愤青。别人都说老了心态会变好，但他不是，时不时情绪失控，发发小脾气。
他看不惯当下这个社会，觉得充满了商业的欺诈，人与人之间都是不信任。他看不惯周围的朋友，觉得他们没见过大世面，都是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还爱吹牛。总之，他很郁闷，也很分裂。
我的感情，也从佩服尊重变成了不屑一顾和不知所措。我明白，老爸是骄傲的，他认为他曾经很懂这个世界的真相，比一般人看得远、知道得多。但他不想承认，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的知识早已经落伍，他的认知也已经不再适应这个社会。
每次他义愤填膺地指责这个社会的时候，我都又好笑又感伤，同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想帮助老爸跟上这个社会，但他选择放弃。家里的电脑IPAD，他只是用来玩玩游戏，看看养生节目，关于其他，他都能找出理由来抨击。我试图向他解释这个世界不是他想的那样，但他拒绝接受，他有他的坚持。时间长了，我也就放弃了。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老爸是一个从未骄傲过的人，现在会不会过得开心一些呢，会不会用谦卑和开放的心态看待当下的变化，努力去适应呢？
相比之下，我老妈就是这样的人。当年她不优秀也没有那么多骄傲，心态反而更平和，老了之后，她更能拥抱变化，更愿意学习新事物。微信聊天、发红包，网上购物，她都有好奇心去了解，虽然学习能力很差，但做错了也不会觉得很挫败。
看着老爸的矛盾心态，有时候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当年，他一次次成全了我的自信，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帮助他重获自信。是他能力不足，还是我耐心不足？我不敢深究。
父亲节，别人选择感恩，而我选择思考。谁让我有一个这么骄傲的老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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