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野蔷薇

我把野蔷薇请进卧室，以送别2022年我们支教的唯一一个春天。

此时，“花褪残红青杏小”，“枝上柳绵吹又少”。大自然目之所及，除了深浅不一的绿，还是绿。

当大把大把的绿占领了春末时光的时候，野蔷薇盛开了。

她们抓住了春天的尾巴，大笔郑重一挥，为春天的艳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也巩固加强了春艳的印象 。

看：河道两边的坡上，一丛丛一簇簇的野蔷薇，捂不住高调，欣欣向荣，争芳斗艳，红的粉的白的渐变色的……倍儿精神！每一枝上都一溜若干朵，每一枝上都有绽放和含苞的，商量好一样，不准同时合唱，一哄而散，必须此起彼伏错开开放才有排兵布阵的气势。她们的香味飘得远远的，这香味也有色彩，红的粉的白的。只要看路边经过的人的表情就知道，那花香给他们面孔上染了色，由白渐红；也给他们的步履染了色着了味，一路的粉脚印一路的香味。那些回到家的人，若是脱了衣服和鞋子，必定舍不洗，放着，让香味弥漫一会儿，好容易不用通过化妆而染上了一层脂粉香，洗去多可惜。

蜜蜂蝴蝶循香而来，它们忙坏了，急急地在每一朵花心使力，也给每一朵花唱赞歌——春末授粉，刻不容缓，它们不敢稍作休息。太阳的金光给蜂蝶镀上一层金色，整个春天也有了铜的色彩铜的铿锵了。

我被这色彩和香味绊住脚绊住眼，走不动挪不动了，索性就接受她们的盛邀，下坡坐到花旁，与花举杯，共饮花借风势酿成的浓郁酒。

很久很久，花香压着我的肩膀起不了身，我也不挣扎，就在春末的艳阳下陪一丛丛野蔷薇热闹，她们自酿的酒，把我灌得醉醉的，至于她们跟我说的话，什么“只想和你在一起……”、什么“友谊地久天长……”，我通通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她们醉酒后毫不矫情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就记得她们拥抱我时豪放得刺心的疼痛……

终究要分别的。但怎舍得孤身而返，我承着盛情，邀请她们中一两支陪我回去送春，许诺必好水相待。

就这样，这两支野蔷薇的花朵在我的招待下，一两天就全部绽放了，那缕缕清香，总在我醒来时调皮地萦绕在我的枕旁，忽左忽右轻轻挠我鼻翼，我抓不住她们，禁不住莞尔。若我出去，回来一开门，花香就给我一个大大的猝不及防的拥抱，多温馨多感动啊，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我招待她们的，不过是一杯清水啊，何以这么全力以赴真情待我？且必死而后已？

噢，我懂了，这就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类唱了几千年的高调，我竟然在这瓶中的植物身上悟到了。大自然里的哪一样物件，不是在以身作则做人类的老师呢？只是我们人类自恃甚高愚顽不冥罢了。我们有什么资格凌驾于万物之上呢？！

暮春，是野蔷薇来收尾的。收得热闹——“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也收得伤感——“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