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先生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在上大学之前,安德鲁先生的名字由一个在百家姓中排名颇靠前的姓和一个朴素但寓意良好的名组成。当然,那时候他暗恋的姑娘也朴实无华,小眼睛,毫无设计感的齐耳短发,毫无设计感的衣服,如果说有什么亮点,那就是有一种孤傲,总带着世人皆醉我自逍遥的冷眼远远睥睨人群,安静又孤独地做着一个学霸。
安德鲁的萝丝小姐
当安德鲁先生进入大学后,才发现自己迈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前的自己,思想多么狭隘,观念多么偏激,譬如对于女性美的认知:原来一个身材凹凸有致、面相明眸皓齿、性格活泼大方、衣着时尚前卫的女孩子,是这么地有吸引力。她们就在你的面前,谈笑,随意地撩动微卷的长发,聊到兴奋的时候会很自然地用粉拳捶打你的肩膀,而此时不经意间会露出腰肢处的一段白皙的肌肤,闪烁着健康的光芒。她们友好,开朗,和已经有了英文名的安德鲁先生聊着各种有趣的话题。
在这种情形之下,安德鲁先生渐渐遗忘了暗恋的姑娘,她的脸,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幻化成一缕尘埃,落入记忆深处的小小一角。
安得鲁先生有了真正的女朋友,萝丝姑娘。萝丝同那部泰坦尼克的萝丝一样,拥有丰腴却不肥腻的匀称身材,皮肤白皙,在眼线的勾勒下,一双眼睛笑起来弯成迷人的月牙儿。一节公共选修课上,安德鲁同萝丝坐到了一起,萝丝不幸被点中随堂提问,眼看萝丝的脸色由茫然转向尴尬,安德鲁心中顿时涌上英雄救美之意,在笔记本上用记号笔刷刷写下几个大字,轻轻推到萝丝的桌子上,拯救她于危难之中。作为回报,萝丝执意要请安德鲁一起吃小食堂的臊子面,于是友谊的序幕正式拉开。
那一餐饭毕,月色初上,树影婆娑,初秋的校园林荫小道金桂传来阵阵幽香,安德鲁和萝丝没有说分别,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就那样颇为默契地踩着早落的树叶,慢慢地走着。忽然,萝丝幽幽地说,中秋又要到了,哎。安德鲁心头一动,问你不喜欢中秋吗?却久久没有得到答案,再扭头,发现萝丝已经泪盈于睫。安德鲁极为体贴地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在一阵秋风吹过的时候,脱下自己薄薄的李宁运动外套,轻轻地披在了萝丝的肩头。萝丝心头的防线似乎也被这一阵风吹乱,顺势靠在了安德鲁的肩头,轻轻地抽泣起来。这一举动着实在安德鲁的期待之外,瞬间有点乱了阵脚,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做一个人形支架。
就在安德鲁努力憋回一个喷嚏的时候,萝丝止住了哭泣,说要回宿舍了。安德鲁制止了萝丝要脱下外套的动作,说我送你回宿舍吧。于是一路无言,唯有清风明月相伴,只有他们俩人各自知道,自己是如何心绪难平。路上安德鲁决定了两件事:一一定要萝丝把外套穿回宿舍;二打死不问萝丝为何哭泣。
萝丝那双有着可爱卧蚕的眼睛因为哭过有点发红,却异样的亮,分别前,她看着安德鲁,欲说还休,安德鲁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温和又不容置疑地让她早点回宿舍,好好休息,末了,又补了一句,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于是萝丝竟然鬼使神差一般,全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乖乖地转身,穿过月牙门,走向一片灯火辉煌的女生宿舍楼。
回自己宿舍的路上,安德鲁心情愉悦,全然感受不到秋风带来的凉意,内心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像一只手轻轻拂过,又轻轻挠了一下。他感觉全身充满了活力,忍不住蹦了个高,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这感觉,是曾经暗恋的女生从没曾给他过的,如此新鲜,如此美妙。
在萝丝还衣服时,安德鲁极其自然地借礼尚往来故请她吃了校园外颇有名气的傻瓜麻辣香锅,顺便约了下次公选课一次坐。革命友情就这样自然地升温发酵。
萝丝依然用她眼角含春的卧蚕美目和安德鲁自然地对视,聊天,微笑,和大多数校园女生一样。但在安德鲁的心里,她却是不一样的,目睹了那一晚她的梨花带雨,他坚信他们有着别人不可道也的默契和亲密。他不问,她不说,安德鲁心里痒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只小手似乎要从嗓子眼伸出来,把他的心捧到萝丝的面前。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安德鲁约了萝丝一起去护城河看烟花兼跨年。人潮拥挤中,安德鲁自然地用手臂虚揽着萝丝的肩膀护着她,他内心期待又惶恐,无数次偷偷瞄向萝丝的侧脸,却在她转脸的瞬间将自己的视线扯向远方。
进入新年倒计时,河两岸的人群激动地数着五四三二一,一字落音,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一片绚烂,安德鲁在萝丝的耳边说,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安德鲁感觉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他听不见人潮的呐喊,听不见烟花的炸裂,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萝丝回过头,认真地盯着安德鲁,她的眼神里不是欣喜亦无娇羞,像是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烟花在她的身后腾空,绽开,又落下。终于,萝丝轻启朱唇:那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安德鲁感觉世界的喧嚣又回来了,他忘情地把萝丝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在那个月朗风清的初秋晚上,他就想给她了。他抚摸着萝丝的秀发,触到她脖子间冰凉的一点东西,于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萝丝围上。
寒假来临,送萝丝上回家的火车时,安德鲁送给她一条石头记的链子,牛皮绳穿着一颗翠绿的石头。安德鲁认为,冬天这样冷,不适合带冰冷的金属质地项链。他打算替萝丝取下那个有着钥匙造型吊坠的项链,以石头记代之。萝丝阻止了他的动作,将石头记小心地放进背包,说回去再带。
寒假只有二十余天,安德鲁仿佛过了二十余年。父母永无休止的家庭战争,令他格外想念萝丝纯净的笑脸。他阴霾的世界,需要萝丝这缕阳光。
安德鲁的阳光终于在返校一周后光顾了他,可是却没有期待的温度。萝丝依然微笑着和安德鲁交谈,只是她的镇定让安德鲁不好下手去拥抱她。于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对站着,客客气气地聊天。安德鲁注意到,萝丝的脖子上还是那条钥匙吊坠的项链。
新年第一次公选课上,安德鲁没有看到萝丝。短信问之,萝丝极为平淡地回复,到省会城市实习去了,等毕业设计再回来。
安德鲁是到了省会城市才给萝丝打电话的,萝丝很是意外,让安德鲁在火车站的肯德基等她。
出现在安德鲁眼前的萝丝让他一瞬间有点恍惚,黄色的大波浪卷发,大红的呢子大衣,雪白的毛领,尖头高跟的亮闪闪的靴子,眼前的萝丝,和校园里那个穿着鼓鼓的羽绒服鼓鼓的雪地靴戴着绒球帽子的萝丝,是同一个人么?
安德鲁感觉数日来萦绕心头的温情被陌生的感觉一点点侵蚀,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萝丝从棋盘格的包里掏出石头记的盒子,递给安德鲁,眼神一如她披着安德鲁的外套回宿舍时的欲说还休。不要来找我了,萝丝执着地保持着递盒子的动作。
安德鲁等着脑子最后一点温情被吞噬完毕,向前走了一步,接过盒子。她不说,他不问,还是有着最初的默契,只是这次没等到萝丝先走。
在让自己从肯德基里面向外面移动的过程中,安德鲁撞上了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人腰间的H过于晃眼睛,他几乎意识不到自己撞了人。接着,安德鲁听到这个人低低地问候了他的家人,又接着,这个人提高了声音,说,萝丝,我在车里等你半天了,怎么这么慢。
安德鲁把自己安踏羽绒服的帽子戴了起来,双手揣进口袋,踏上了回学校的绿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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