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今天要写的还是《西游记》。我发现经典有这样一种力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要你肯思考，你尽可以从文本中发掘出无限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红楼梦》只有一本，红学家却多如牛毛的原因。
我没有去考证过吴承恩的生平，不知道他是否在《西游记》里有所寄托，但对成长在中国的中国人来说，相信任何人看到书里对天宫甚至西天雷音的某些描述都会觉得很熟悉，说不定还会有倒吸一口冷气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他所描写的就是我们即使不置身其中但至少打过交道的体制。
“体制”是一个很抽象的词，我也很难确切地说清楚它究竟表达的是什么，笼统的说我觉得体制代表的是一种等级森严的模式，在体制里一切都是稳固的，从思想到表现、从习惯到氛围。身在“体制”中，免不了被“体制化”。“体制化”才是我觉得“体制”最可怕的地方，我为什么说孙悟空的人生是一个悲剧，就是因为他活生生地展示了如何被“体制化”。
最初的最初，猴头刚从菩提祖师那里学得玄妙道法，荣归花果山，去东海讨兵器，与群魔拜兄弟，自在逍遥，好不风光！但好景不长，销掉生死簿后悟空“成功地”吸引了天庭的注意。从此，揭开了他被“体制”的悲惨一页。才上天宫稀里糊涂被封了个“弼马温”，“弼马温”只是个有官名、无品级的芝麻小官，这一点众仙懂，悟空不懂，天宫不费吹灰之力就网住了猴子。即使不久后孙悟空知晓真相重新反下天界，众仙也并未觉得有何大不了。能镇压就镇压，不能镇压，招安即可。太白金星说了，他要做齐天大圣，就封他做个齐天大圣，“有官无禄便了”。什么是“有官无禄”？“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梁山泊的那一众好汉不就是这样被赚入朝野的吗？
一般到这里本事不济的人大概就安于现状了，但悟空到底野性未驯，听说蟠桃宴居然没有邀请他，一怒之下大闹天宫，搅得玉帝不宁，十万天兵也拿他没辙。纵然捉住了又怎样？火，烧不死；雷，劈不开；炼，化不了。嚣张的孙悟空自以为天上地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他，甚至说出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大话。悟空还是天真，他当真以为他能翻过如来的五指山吗？体制有的是办法折磨他，让他屈服。就像一头牛，牵着你的鼻子，你就不得不乖乖听话。如来自己后来不是也说了吗？“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好一个“管教他入我门来”。、
《陆犯焉识》里恩娘说陆焉识是一个“没用场”的人，那么悟空和焉识一样，都是“没用场“的人。“‘没用场的人’都有一身本事，误以为本事可以让他们凌驾于人，让人们有求于他们的本事，在榨取他们本事的同时，至少可以容他们清高，容他们独立自由地过完一生。但是他们从来不懂，他们的本事孤立起来很少派得上用场，本事被榨干也没人会饶过他们，不知如何自身已陷入一堆卑琐，已经参与了勾结和纷争，失去了他们最看重的独立自由。”
恩娘没什么文化，但她看穿了世情。悟空和焉识不是没本事，只是体制的力量太强大，不知何时就暗礁遍布。你一拳我一脚的比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毒雾纷纷，你不知伸手打向何方。
《肖申克的救赎》里老瑞德服刑20年的时候想离开，等到服刑满40年，不得不离开时，他却选择了自杀。“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的，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于是，终有一天，孙悟空也头聚霞彩，脚踩祥云，受天下人供养，云淡风轻地笑说：“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