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吧。”
一声叹息,叹尽所有。阮父手中的纸张赫然写着“录取通知”四个红色大字。
阮丛接过阮父递过来的五千块和那张鲜红大字的录取通知书,偷偷的红了眼眶。
阮丛无比沉重地带着钱来到县高中的缴费处,验钞机刷啦啦地把钱过了一遍,收费处的人把钱整好放进柜子。而此刻阮丛的心也像把验钞机上的钱一样把刷啊啦地碾了一边玩,然后心随着钱被丢进柜子狠狠的碎了一地。
作为交换,收费人给了阮丛一张缴完费的单子,她要用这张单子去换一个名额,换一摞课本,换一个可以继续读书的教室。阮丛小心翼翼的把它叠好放进口袋,拍了拍口袋,挂着笑容离开了。
回到家中,阮父问“学费缴了吗?”
阮丛答“缴了。”
阮父松了口气,点燃一根烟,说:“我向工地说了预支这个月的工钱,你的生活费也能宽裕一点,这两百块你先拿着,买些和学习有关的东西,省着点花……”
阮丛摸摸地接过阮父手中的二百块钱,看着昏黄灯光下父亲苍老的面孔,她对自己说一定要争气。
阮丛带着行李去准备县高中寄宿,然而她还没离开,街坊就叽叽喳喳炸开了锅,纷纷说:“老阮真是傻,培养一个女儿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送女儿去特区,一个月还能挣个百八十的,也好养活自己。”
阮丛无奈地沉默着,她知道,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庄里,女孩子读书向来为人们所不耻,村子里不少初中毕业的女孩都到特区去打工。打工回来的这些人就会变得不一样,穿着鲜丽的服饰剪时髦的发型,整个人容光焕发。于是有更多的人去特区打工,期中不乏有读到一半就辍学的人,甚至还有小学未毕业就外出打工的事例。
阮丛的两个姐姐都在特区打工,她们没阮丛幸运,初中没读一半就辍学打工,然而工资少,只够养活自己。阮丛的妹妹也因对读书没半点兴趣小学未毕业就去亲戚家当了童工。
家里还剩阮丛和弟弟在读书,村子里还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能读到初中毕业已经是非常不易,但阮丛考上了县重点高中,阮父沉思了很久才决定让阮丛去读高中。阮丛的奶奶却死活不肯,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还不是都是泼出去的水,本来就已经不富不裕,还要供你们姐弟俩读书,你还不如直接去特区打工,养活自己,省的再给你爸添负担……”
阮丛无声的落泪,她是一个乖孩子,她知道该听话,可是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梦想,她不想跟村子里那些外出打工的女孩子一样,赚着微薄的薪水,然后早早嫁作人妇。
她虽为女儿身,却有着男儿的铮铮铁骨。
阮丛开始了她辛苦的求学生涯。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狠狠的逼自己学的更好,就对不起阮父每次递过来的一张张红的沥目的生活费,也对不起自己来上高中的初衷。
地狱般的高考和前面的三年都逝去,阮丛在高考结束后蹲在一棵木棉树下哭了,是难过是喜悦,她说不清。
高考成绩出来,阮丛的分数超出一本线五十多分,阮父高兴的跑到街上去兴奋的喊着:“我女儿上一本,我女儿争气,上一本了……”
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庄,女孩子考大学简直是前无古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衷心祝福有人贫讥酸讽,但这一点也不影响阮父开心的心脏。
而不同于阮父的开心,阮丛倒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阮父问其缘由后 ,整个人都傻掉了,阮丛说:“我报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如果没有被录取我就不能上大学了。”
那个时候的高考还没有改革,先报志愿再高考,许多人都会小心的根据自己的情况估分,然后谨慎再谨慎地填上自己考得上的机率最大的大学。
然而阮丛想都没想就报了一所外省的大学,她不知道自己考不考得上,但她知道如果没报那所大学她一定会后悔,于是她义无反顾的做了那个胆大的决定。
在家苦守了半个月,阮父每天都如坐针毡,这女儿好不容易考了个好分数,却偏偏报了个即使有分数也难以被录取的学校,他怎么也不能够安心下来。
要是女儿没被录取,那他这三年的钱不是白花了么,阮父不断的责骂女儿太任性,不够理智。
阮丛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急得不得了。按常理来说,录取通知书应该早到了,难道自己真的没有被录取,上不了大学,去不了她想要的城市了吗?
阮丛不敢再往下想,她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挣扎了三年也还是躲不开到特区去打工的命运吗?
在阮丛和阮父快要绝望的时候,阮丛的老师给阮丛来了电话说,她的录取通知书已到,让她到学校去取。
阮丛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她朝思暮想的城市,于她而言,终于不是梦了。
阮丛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那张白纸黑字的A4纸让她再次哭了起来。不同于上高中时的那张录取通知书,这张录取通知书上的字似乎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字,它写着:“阮丛同学,你已被上海大学录取…………欢迎来到上海大学!”
上海,她日思夜想的城市,现在她终于触手可及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海这个城市就占据了阮丛的心头,许是张爱玲笔下的一段段传奇幽幻的爱情,许是张爱玲本身这个传奇,阮丛眼中的上海是神秘迷人的,她一直想一探究竟。
那是阮丛的心心念念的远方。阮丛也知道,当自己能够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就是实现自己的梦想的时候,因为对阮丛来说,火车是远方。
当阮丛再次提着行李离开时,街坊也不同以往的小看,她们知道老阮家的女儿给自己村子长脸了,纷纷由衷的赞赏老阮的女儿忒争气。
阮丛终于踏上了上海这座城。然而此时的上海已经发展成经济中心,各种现代化随处可见,她试图寻找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可是只是徒劳。
阮丛是乡下来的,而上海的女人最浪漫最时髦却也最尖酸,她无法适应初来乍到上海时的恐慌,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做所有的事。
后悔来上海吗?
阮丛坚定的说:“不。”
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上海,足够的柔情也足够的冷漠,尽管期中的酸辛无人去说。就是这样的光怪陆离,所以它才是上海。
阮丛想,她只会从容。
“同学,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系的?”
阮丛咧开嘴轻快的笑了,说:“我叫阮丛,中文系的。”
是啊,这就是阮丛自己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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