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因为懂得 所以怜爱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了她,她一笑:“这里是沙地,挖深了,你就上不来了。至于干什么用吗,你马上就知道了。”她去车里把那个盛服装的大包拿出来,提到坑边打开。她先拿出一个布单,让我在坑底铺好,然后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整好递给我,让平铺到坑底。
除了昨天拍照的几套衣服,还有一套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蓬蓬裙,黄色的假发,这套我见向天穿过,是他们演《哈姆雷特》的时候。还有一套英伦风的灰色格呢套装,长裤小西服上衣,配精致的同料蓓蕾帽,乖巧可爱。
一套古装仙女服,简直不要太美。
“这是什么角色的?”
“京剧嫦娥的服装。”
“太遗憾了昨天没有拍。”
“穿起来太费时间了,还要化戏妆。”
“我想你穿上一定特别美,能留下吗?只留这一套。”
她想了想说:“好吧,有时间我勾上脸穿给你看。”
衣服都码好包好了。向天又拿出来一张大纸,展开来见上书:我要当艺术家。放到衣服包上。
她伸手把我拉上来:“下面我们举办一个埋葬梦想仪式。”
我觉得又好笑又好玩儿,想说她像小孩子过家家,一看她神情肃穆,双眼含泪,随即改了口:“应该放点哀乐才够气氛。”
向天不理我,一边围着坑转圈一边抓起沙子撒下去。我跟在她身后,照她的样子朝沟里撒沙子。撒了一会儿,我抄起铁锹回填沙土,向天仍然一捧一捧的用手回填,一边填一边转圈还一边哭,哭成了个泪人。
把坑填平了,我问她要不要起个坟头,她说:“不用了,起再高的坟头也得被风吹散。”
她捡了块石头,哈下腰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梦想埋葬于此。
她直起身狠狠的把石头扔向远处,大声说:“明天、不、只要来一阵风,这里就会恢复原状,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梦想只不过是一阵风!”
她双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沙漠深处喊:“从明天开始,我不再做梦,我要去过脚踏实地的生活了!”
返回的路上,向天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陷在座椅里。她眼睛定定的望着前方,幽幽的说:“每当我遥望星空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存在,只不过是宇宙的一瞬,甚至连一瞬都算不上,可以忽略不计。”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我指了指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沙漠,“这就是地球最后的样子。”
“我们个人的喜怒哀乐、奋斗挣扎,从宇宙的角度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扭过脸,见她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望见了那无我无物的大苍茫大虚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向天!我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哀伤,神情里的落寞,心又隐隐作痛。
“但是,”我接过来说,“我们不能为了地球迟早有一天要毁灭,而不去过好自己的一生。人生无意义,就是不曾有人给人生定义意义,这很好,我们就可以不受别人限制,自己来定义意义!假如人生给定义了意义,不知有多少叛逆者要去反抗这个意义。”
“对呀!”向天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无意义不是没有意义,而是有无限的可能,每个人可以自我定义,自我寻找意义,活出自己独特的意义。行啊你,从哪学来的?”
“秀坡希望小学。”
“那真是个好地方!”
我们不得不承认,人是被情绪控制的动物。向天重又活跃起来,她举着望远镜到处扫描,一边乱喊:“远处有只兔子!”、“天上有只老鹰!”突然她惊叫起来:“停车、停车!”
我刚停下车,她就跳了下去。
“怎么了?”
“那边有棵树!”
“我怎么看不见。”
“给你望远镜。”
我们爬上一个高点儿的沙丘,从望远镜里看到,一片荒凉之中矗立着一棵形态完美的大树,那样子像在哪部电影里看见过。
“我们开过去吧。”
“不行!望山跑死马,这一带地势平坦,少说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往返就是两三个小时,气温越来越高,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胆小鬼!你不去,我去!”她说着径自朝车跑去。
我一面喊:“不许去!”一面紧紧追在后面,向天跑的很快,我想从后面把她铲倒又怕伤着她,只好拼尽全力的追上她伸手拉她。我的手一触到向天细滑的肌肤,一股电流通遍全身,浑身的血都汹涌奔流起来,这一拉两个飞跑的人都倒在沙地上,我不顾一切的寻找向天的脸、向天的嘴,然后狠狠的、报仇似的亲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有沙子打到头上,睁开眼,原来向天在拼命的反抗,用脚踢起的沙子刷刷的落下来。我立刻松开嘴,看到向天满脸是泪,我这才发现自己把向天压在身下,两手死死摁着她的两只胳膊。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滚到一旁,向天立刻爬起来,由于刚才反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她只是站在原地喘粗气。
我站起来满脸羞愧的说:“对不起、我刚才失控了。”上前一步,轻轻地用手帮她理顺弄乱的头发。向天的眼神由愤怒、惊恐变得柔和起来。我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天儿,别怪我,我想你想的太久了。”
向天温顺的靠在我怀里。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像捧着一个易碎品。向天的脸白嫩细滑的像刚剥了皮的煮鸡蛋,一双灵动的黑眸子,直挺的鼻梁,肉嘟嘟的小嘴,美的让人心颤。我禁不住又吻上去,这次是有控制的、温柔的吻。向天用她柔软的舌尖回应我,两个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直到向天推我,才撒开她,向天说:“我嘴都疼了。”
这才感到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我们,“哎呀!你没有带纱巾,涂防晒了吗?我们赶快回车里去!”
我拉起她就走,她又想起了那棵树,“我还是想去看那棵树。”
我站住了,严肃地对她说:“你让我说一句话,我说完了,就算去死,我也陪你去!”
“你说。”
“你爸和向东千叮咛万嘱咐,坚决不能再去沙漠,让我一定要安安全全地把你带回北京。为你,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你的心愿已了,就该尽快返回,不要再生枝节。如果你再有任何闪失,我就准备以死谢罪!”
向天撅着嘴:“那好吧,不去就不去。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那棵树简直太完美了!”
“那又怎样?你能搬回家去吗?风景就是风景,看过了就行了。刚说了要过脚踏实地的日子,话音还在空中飘着呢。”
往回走了几步,她又叫唤:“哎呦,我脚疼,走不了了。”
“我背你。”
向天趴在我背上揪着我的两个耳朵说:“你就是我的骆驼。”
“我一定把你驮出沙漠。”
我们返回水泡子边,找到了红沙袋,沿着红沙袋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开出水泡子。
刚上大路,短信就滴滴的来了,我赶紧给高教授回电话,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怎么了,一天一夜联系不上?”
我:“啊,这鬼地方连续停电,手机充不了电,刚买了车载充电器。不过停电也不错,向天终于同意出院了,我们已经出发正在回去的路上。”
“哈哈哈哈,有时候坏事儿也能变好事儿,路上别着急注意安全。”
绕上了正路,顿觉浑身酸软,四肢无力,我停下车让向天开。
两个人互换了位置,我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立刻瘫软下去,有气无力的说:“天儿,只要你高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两年我深切的体会到,如果没有你,世间的一切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睡着以前,我看见泪水顺着向天的下巴刷刷的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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