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41）

老游打电话向我报告，陈璐像钉子户一般霸占着办公室，依旧在公司吆五喝六，颐指气使。请示我怎么处理。

我沉吟半晌，你们先不管她吧。听他语气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准备让人将陈璐抬出公司似的。这两天极度漫长，我随口应完，陈璐是谁我脑子半天反应不过来，仿佛是上辈子遭遇的人。陈璐，陈璐，我喃喃念着，心里明了过来，跟她还有一场钱财争夺战要开打。她大约从无聊可笑的四角关系中挣脱出来，打起十分精力来对付我有体检报告这档子事，我这两天会以迅雷之势将她彻底扫地出门，不会个她留任何反噬的机会。权力争夺，利益争夺，输与赢，赤裸裸、血淋淋，谁心狠手辣、谁坚决果断，谁就能占得先机。不过，现在这些还有意义吗？几十亿还是一个亿，还是几千块，闭眼两腿一蹬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还要不多的残存的时间跟她互相撕咬、消耗？

除了夫妻上的名分，性格上的差别，骨子里，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不过比她早先一步从物欲的迷宫走出来。我们在纸醉金迷中满足，也在酒林肉池中迷失。这些年我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窥探着她的隐私，起初，内心极度鄙视她，千人骑万人踏，又烂又脏，久之，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她很清楚连自己的情人武老六内心也瞧不上他。我记得一次酒后，从容跟武老六说：老六，你清楚我跟陈璐是徒有其名，说穿了就是合伙做生意，只要你们想在一起了，哥哥随时可以成全你们。倒贴一点都行。武老六喝高了，舌头都打着卷，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搂着我的肩膀，说：哥，女人，咱在外面耍耍可以，结婚娶回家了就不能不慎重了。陈璐吧，外面关系太复杂，不合适，不合适，还是您再受点委屈吧。

李萍来了之后，两个女人一个男人成了三角关系了。武老六很懂得拿捏陈璐，隔上十天半月不理她，她便会像毒品发作了一般抓心抓费的难受。于是她就得拽着李萍大倒苦水，一起喝酒放纵，透过李萍了解武老六的动向，透过李萍传话给武老六。而她内心却很瞧不上这个女人，认为她只会装嫩哄男人，见一个男人帮一个，比卖的还下贱。张萍被前男友吴锋追债追得走投无路，把武老六和李萍当作救命稻草，想借助他们的势力躲避，借助他们的财力开店东山再起，于是周旋在两人之间，或调和、或挑拨，想于中取利。吴峰追到北京之后，陈璐为窥探李萍的过往，假意要调和李、吴的矛盾，拽着两人一起吃饭、唱歌。吴峰之前跟武老六是同事，臭味相投，经常一起吃喝嫖赌，不料武老六不顾兄弟交情，竟然碰了他女朋友，两个由此闹翻。吴身形相貌输于武老六，又就在风月场合，唱歌、喝酒、说笑话都很拿手，这陈璐简直就高潮了，神魂颠倒！就像换了新兴毒品一样，她现在一门心思想把吴峰高到手。吴峰个中老手，精于此道，欲擒故纵，便找了家宾馆安顿下来，时不时撩拨陈璐一下，弄得陈璐心里痒痒，欲火难耐。有了吴峰的竞争，武老六对陈璐又转为殷勤。又三角关系转变成四角关系，就变得错综复杂了，每天都有好戏开演。一般的编辑觉编不出这么精彩的剧情。

这几个平均年龄过四十的男女搅在里面出不来，一会情啊，爱啊，一会钱啊，利啊。一会死啊，活呀。

有意思的是，陈璐和李萍时常发一句感慨：做人难，做女人更难。

根据我的观察，陈璐跟她家人关系并不亲密，遇事不怎么跟他们商量，更多的吩咐和安排，她也很少跟他们倾诉衷肠来获得慰籍。她很像我娘以前的在我家的角色，只不过我娘更内敛更克制。我想多数时候她的内心是忧虑的、躁动的，很难平静下来。只有通过不断向外展示物质上的成功，比如别墅、豪车、名牌包包等等这些，她才能感到自信和安全。显然，这点是我们从贫困农村走出来的一代人的共性。我不想跟她再做无聊的争斗了。

与她的婚姻，与她的合伙的生意要又一个了结。

是的，过去的，现在的与我有纠葛的人和事都好处理清楚了。老家那边，三莲、秋生、路生、油葫芦，村里其他人，前妻王霞跟女儿，现任陈璐，公司的高管及员工….

我绝不能告诉他们我换了绝症了，不久于人世。那样的话，我将像非洲草原一只将死的野兽，傍边等着一群食腐动物。

我还没有丧失自己判断力，以为凭自己的善意可以感怀他们

感动之类的情绪都是瞬时的，像波澜一样很快就平复，而环境的塑造是根深蒂固的，甚至是牢不可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