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连续几天躺到夜深还未眠。

  原因藏匿，很多东西从脑海中涌出。

  很想念十几年前，夜里九点便不可见到灯光的小乡村。天快黑的时候回到家，一定就可以吃到晚饭。饭后重头戏是捉迷藏。没有路灯，月光的朦胧是捉迷藏的最佳配置。约定好几条街的范围，在倒数声中激动又小心翼翼的寻找藏身之处。有时是放在侧屋门口的几把成捆柴火的缝隙中，偶尔会被里面掺杂着的刺枝给划疼。有时是躲在房屋之前黑漆漆有垃圾的小过道中。在快被发现时跳出来吓人真是可以开心一整个晚上。不到九点就会传来家长叫喊回家的声音，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上大学，工作之后，经常会梦到被人追赶或者追杀，梦里总会出现家乡房屋之前那些歪曲互通的小通道。

  那是我的童年。

  尽管是瓦房，但是在楼上有和房屋一样长的不是算阳台的大阳台，最爱爷爷用粗绳子加个木头小凳做的秋千，每次爬木梯到阳台上收放晒很久的玉米或者花生，都忍不住去荡几下，如果有个人在后面推就更好了。如果是夏季的雨天就更喜欢爬上去了，雨天屋里很黑，借着做作业的名义带着小伙伴和书到大阳台，炫耀一番自己的秋千，然后让别人推，伙伴累的快要发脾气的时候才下来，自己心里美滋滋的。要是在冬天，爬上去还会偷吃挂着等风干的腊肉，咸咸的特别有滋味，如果不是那么难撕下来就更好了。

  最爱爷爷给我们讲故事，好听到根本不想出门玩耍。故事大多发生在附近的地方，或者山上，总让自己信以为真。也有类似童话故事的，百听不厌。下次回家一定要再问问问爷爷，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一定会非常精彩。

  奶奶好像也是会说的，说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咯咯大笑，在斑点和皱纹之间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没有疼痛。再也不会有病痛的折磨了。七年过去了，还是只能以这种借口来安慰自己。根本不敢提起。只要触及，就会很难受，没有抽泣但是眼泪却一直掉。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对她大吼大叫，嫌弃她洗碗不干净，吐痰，一着急就开骂。于是也用大吼大叫，不做家务来回应，在家里只有她照顾弟弟和我的情况下。忘记了是什么时候，需要家长签字，我看着她一边写字一边抖，写了好久才写出自己的名字，对我笑一下说不太会写字了，以前读过夜校的。我只是强忍住了泪水回到房间，发誓以后要赚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走几里路挑柴火，赶集时再也不会舍不得花钱而去买便宜不新鲜的水果。年前的几天，在县城吃午饭，遇到同学，问自己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要不要一起去玩。我只是摇摇头说很快就回去了。怎么说得出口，我是来看被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的奶奶。转身又是泪。

  腊月二十八，奶奶带着氧气和点滴回到家。半天过后开始疯狂的大叫，所有人都吓到了，叫了很久。姑妈在旁边拉着不让她挣扎。傍晚时候自己感冒头晕，上楼睡了一会儿。晚上八点多，被妈妈叫醒，只有一句话，妹妹起来了，奶奶过去了。下楼只看到了她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亮红色的被子。我不敢过去看。回到楼上懊悔，不敢大声哭。办丧事爷爷是要回避的，几个叔伯在开导爷爷，不知怎的，他一下哭出来，从没见过的伤心。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高大的爷爷落泪。

  奶奶生前找人帮全家算过，说是全家人都很好，我以后会发展的更好。说自己会活到七十六岁。后来爷爷说，奶奶没有告诉我们，她在六十五岁有个劫，渡过去了就能再活十几年。

  上一次回去，是去年过年了，爷爷从叔叔家回来。路边安上了路灯，瓦房被水泥楼取代，剩下的也都是空房，地上躺着破碎的瓦片，墙上或长青苔，或长出比霉还多的白灰色不明物。唯一的挂念，是那栋奶奶在离开前住过一晚的楼房。

  佝偻的老人家搀扶着，饭后从儿子家里回到自己的住处，开灯上床，然后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说话，一声大叫，让有点耳聋的老伴去睡觉。然后又是一天。即使这样，一个月还要几块钱电费。这是从聚集在一起聊天的老人家那里听到的。一阵心酸。

  看到路上相互追赶的小孩，像是以前的自己，希望他们能够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好好对待一辈子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