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认识韦伯斯恩以来,他就说他想亲手把他家的房子重新搭建。
我和韦伯斯恩从小就住在这片街区,土坡路的两侧,矮矮的房屋延展开,一眼就望到了尽头,而尽头上方有一座桥,那里每天都有一列火车驶过,红锈色的铁皮箱下巨大的轮子不停转动着,上面放满了货物和一些黑色的人类。
这片狭小的街区总是尘土飞扬,粗鄙的言语随处可见。我记得这个时候我7岁,韦伯斯恩跟我一般大小,他是一个瘦小的男孩,比我矮了不少,他总是穿一个吊肩的跨栏背心,单薄的身躯支撑着黑黝黝的脸蛋和腼腆的笑容,我很喜欢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又圆又大,瞳孔里散发着一种清澈和明亮。他住的房屋和我家是紧挨着的,不过整个房屋是用木头搭建而成,深褐色的木料上总是有坑坑洼洼的痕迹,就连大门都出现了破洞,他的家里好像没有一丝光亮,透过大门黑漆漆的洞,瞥一眼里面仿佛深不见底。我只听他说他的妈妈有病在身,但我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我喜欢吧他叫出来陪我一起坐在街区前面的一大片凸起来的沙坡上,我看到我们的手脏兮兮的,又黑又粗糙,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双手。
“我想自己重新盖一个家!”韦伯斯恩这么对我说到,他的食指划过地上的沙土,画出了一个极简的房屋形状,能看得出这个房子只是门和窗更加规整了,但轮廓和大小还是他家现在的这个样子。我的身体仿佛有记忆一般,立马问到,“为什么啊?只是门坏了,换一个门就好啊。”他不说话了,静静地坐到原来的位置,我猜他并没有把我的疑问听进去,他的眼睛看向远处,淡淡的说:“我想把新家盖在现在住的地方,修的更漂亮更大,把它送给妈妈,然后我们两个人无忧无虑的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生活到死。”我想象着他的愿景,那一定很美好。我跟随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火车头的烟囱冒出的烟雾融入了天空,空中的风把一朵朵的云吹成了各种形状,我觉得这些云一定非常的暖和,它像我家里的棉絮,棉絮堆积一起盖在身上就很温暖。似乎每天这样的场景都在上演,对我来说熟悉又亲切。放空思绪后我的目光重新落到韦伯斯恩身上,他还是呆呆的看着远方,他不再说话,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的出门想要找韦伯斯恩一起去看火车,刚走到街区便被一阵白烟困住,这团白模糊了我的视线,也让我丧失了听觉,待我睁开眼睛,耳朵边却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白烟逐渐散去,我看见我的脚踏在火车上,我怔怔的站在火车尾巴栏杆的围挡处,跟随火车前行,我发现火车正在穿过我所居住的街区,一直朝着尽头的反方向行驶着。看着那破败的街区,还有满脸麻木的人们,我没有一丝留恋,我希望就这样离开这个地方,但却有些舍不得韦伯斯恩,我想跟他一起走,想带他的妈妈也一起离开这里。我吹着因火车快速前进而带来的凉风,东张西望的看向四周,火车扬起的尘土,覆盖了我眼前的街区,我背过身,轻轻的靠在围栏上,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多看这个地方。我朝车身望去,铁皮箱离车尾还有一段距离,但目光由远及近,我发现离我所在车尾端接近的地方,竟站着一个黑发白裙的姑娘,她也是背身倚靠在围栏处,从身形看感觉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我记得她的皮肤很白,整个人十分清爽干净,干净的仿佛与整个火车,甚至说与整个街区、与我,都处在不同维度。我记不清她的容貌,但潜意识里我好像从未见过如此白净之人,只记得她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温柔又美丽,与街区的那些野蛮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我还沉浸在女孩甜美笑容的同时,女孩的嘴巴一闭一合,仿佛在告诉我些什么,她表情有些扭曲,神态有些着急,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沉溺于她的美貌,我没有在意。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已经从火车上跌落下去,重重的摔在街区中央,那个女孩站在我刚才背靠的围栏处,朝我招手,眼看火车马上消失在这片尘土,隐隐约约听到:“喂!你……”。
殆尽,消失。火车就这样离我远去,就连那么白净的女孩叫喊的话语我也没有听清,留下的只是脏兮兮的我的一副身躯和漫天飞舞的沙尘。我低头看向膝盖,有一个很小的口子,黄色的沙土蒙在皮肤和绽开的血肉上,红色依旧那么显眼。不过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只是突然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去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当下我看着渐渐消散的沙尘,忍不住自言自语“为什么火车能够行驶在街区?明明这里没有车轨。”
四周飞扬的颗粒终于消散了,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发现整个街区变得不一样了。我立刻跑起来,想去找韦伯斯恩,想去和他分享我在早晨所经历的一切。在快接近我家住出的时候,一个淡黄色的房屋印入眼帘,那是我家隔壁,是韦伯斯恩家的房子,墙壁涂满了新鲜的油漆,散发着独有的焕然一新的味道,与四周的房子格格不入,我说不上是惊讶还是震撼。这时我看见有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男人站在房子正对面,肥胖的体态和一个油光的背头,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面前的这栋房子,他的右手食指带了一枚金色的戒指,同时夹着一根雪茄,金戒因太阳光的照射在不停闪烁,还有他吐出来的一阵烟雾,烟雾和沙尘融到一起飘到了空中,又变成了云。正当我四处寻找韦伯斯恩时,发现了一个小男孩从这栋新房子出来,西装革履的男人拿了一小叠钱给了男孩,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个男孩正是韦伯斯恩,他远远的跑开了。
我的身体有一股悲伤袭来,我追上他,指着房子质问他,“你为什么把它卖了?你不是说要送给妈妈吗?你不是说你们两个人要一起居住在这里,生活到死吗?你怎么回事啊?!”我一直在指责他,他却一句话也不曾说。
我哭的很伤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了那栋房子,明明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想要亲手重建那栋房子啊。
一瞬间,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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