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我和樊妮通过婚恋网认识,双方都是离异的。她37岁,我44岁。我相中她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离异无孩,净身出户”,二是她长得像岛国一个叫美上的女优。至于她相中我的原因,后来我问了,她说在我照片上确认了眼神。我至今也没搞懂确认眼神是啥意思。
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初冬的一个晚上,地点在翠竹路的星巴克,那是我们互加微信后一周。为此,我还精心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根据她的婚恋网资料、微信信息和三次聊天的内容,我大致确定了她的性格:骄傲、急性子、文艺格调。
见面地点是她定的,她就住在那附近。我则从平湖的南华创业园出发,于约定的晚上九点前十五分钟到达。星巴克我很少去,主要是我存在这样的偏见:价格至少比外面贵三倍,其次是罗锤子抽脸的动作极其生动,加深了星巴克对员工的洗脑的反感,从而让它减了分。我选择了一个有利以观察门口的位置,当时的想法是万一她长得很难看我就悄悄溜走。毕竟我们的P图与韩国的整容、日本的化妆、泰国的变性已并列为亚洲四大邪术,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所向披靡。其次,因为我有个姓蒋的朋友曾约过一个女的,据他说那女的长得确实不敢恭维,就连坐下来聊一下的兴致都没有,重点在那女的还把他拦住问他是不是姓蒋,他硬说自己不姓蒋,然后甩手而去。这件事已经成为我朋友圈里教科书般的存在。这样的事我肯定做不出来,我在骨子里是自诩绅士的,再难啃也会先咽下去,顶多完了再吐。这种性格也让我颇为难受。姓蒋的朋友鄙视我 “别人泡妞引上床,你却带人入天堂”,他的意思是别人泡妞都往下三路去,解决问题完事走人,而我却把人往上三路带,跟人家谈理想聊人生找意义;浪费时间是一种罪。我承认他说得对,我也想学他,可在实操时总跑偏。性格使然。
不过,选择这个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想先睹为快,每一次约会我都会充满期盼,我是那种会把一个依稀剪影脑补成色彩斑斓的人,并且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填。这次尤甚。照片中的她穿一件画着格瓦拉头像的白色T恤,匡威帆布鞋,蓝色吊带牛仔裤。象牙色修长的手臂插在腰兜里,耸着肩——这哪里是37岁啊?简直就是17岁。虽然她后来解释说那张照片是六年前拍的,依旧不妨碍她从那刻就楔入我的心扉。这可能就是她说的确认眼神的意思。我也在她的照片上确认了眼神。
九点过五分,她进来了。她趿着帆布鞋,穿着宽松的浅色牛仔裤,披着红绿相间的格子衬衫——没扣扣子,里面是白T恤,显得分外随意、慵懒,烫过的头发像颗硕大的黑色蘑菇,下巴翘起,脸庞侧看就像初八的月亮带了个尖尖。比那个岛国女优好看多了,更高挑,更清隽。
我举起手机,拍下这张照片。“咔嚓”声在柔和安静的灯光里显得异常突兀。她好像听到了,她循着声音看过来时,我站了起来。我俩对脸那一刻,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撞衫了。那天,我也穿了一件格子衬衫,条纹和格间的大小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我的蓝绿相间。她笑起来如同冬日里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寒冷,暖意扑面而来。她说,你在拍我?我说,是,我要为历史记录下这一刻。她似乎在品味我的话,笑容在收缩,眼睛渐渐变大。看上去像在审视。
我不清楚她那刻的头脑里装的是什么问题,也许跟我的一样:这么优秀的女人怎么会离婚?在我看来,她确实优秀。这个念头是她站在我面前时不由自主从脑海蹦出来的。虽然,在深圳这个离婚率超过60%的城市里,离婚在多数人眼中就像一次远游或一次隆重一点的请客,没啥稀奇,但我还是觉得惋惜,而惋惜后面还有些庆幸。不过,我不会问她。若以后在一起,问来何干?若以后不在一起,问来何用?况且,我是个自诩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在第一次见面问人家如此唐突的问题。我想她也一样。
她走上前来,问我,徐一哲?我说是。她大方地把手伸了过来,说,我樊妮。
握了手,我们隔着桌子对坐。两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仿佛刚才的笑谈没有存在过。我面带微笑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些空洞。面带微笑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招还是二十年前大学里商务谈判的罗教授教的,这门课上了一个学期,除了看人看眼睛和穿西装只扣最上面一个纽扣外,其它的都还给了教授。她的眼睛很大,不笑的时候审查的意味很浓。我先是有些慌乱找不到话题,跟着是想她在想什么,最后倒是有点较劲了——看谁先憋不住。就这样静默对视了一两分钟,我俩之间的空气都尴尬到扭成麻花了。
这个感觉很好,这是默契。她在想我想的,做我做的。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愧疚了,于是我开口。恰好她也在此刻开口了:喝点什么呢(喝点什么)?同时问出同样一句话。两人再次笑了,爆笑!惹得咖啡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和店员以为发生什么事故,目光都离开手机朝这边看来。我们俩尴尬地抑制住了笑声。此笑过后,她就像去了壳的蜗牛,全身再无坚硬处,大眼睛里水汪汪一片。我都有点担心她的泪水随时会溢出来。
她点了中杯的卡布奇诺,我由她做主,她帮我点了一杯大杯炭烧。我不嗜咖啡不好酒。对我来说,咖啡都差不多,没加糖是苦,加了糖是甜后苦。
喝着咖啡聊了起来。她说看看我刚才拍的照片,不美的话就删掉。我说很美,这是历史性的时刻,要讲给儿孙们听的,不能删。她接过我的手机,看了看,说,还行。我说,那是同意跟儿孙们说了?她瞥了我一眼,很是妩媚,说,油嘴滑舌。我感觉到脸庞瞬间发烫,连忙说,平时不这样的,木讷口拙才是我本色,今天可能是咖啡里的奶加多了,星巴克的咖啡果然贵得有道理。
她没评论,只是微微一笑。在星巴克柔和的灯光下,我还是发现了她那两条明显的鱼尾纹,像大于号和小于号分别挂在两个眼角,笑容收敛时,皱纹消于无形。冰凉也随之而来。
我拿出给她准备的礼物:用米色帆布袋装着,抽拉绳封口的大尺寸刊物。为此,我还丢去了原来的纸皮包装,特地让公司的老杨手工制作了精致的帆布袋。我双手呈给她。她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接过礼物,嘴上礼节性地说着谢谢。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多少好奇,就像往日平常的礼尚往来一样。可就在她拉开袋口抽绳、拿出《世界插画大展·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获奖作品集》画册、手触及凸凹不平的画面——先是指尖在触碰,继而是手指抚摸,然后是整个手掌在摩挲——似乎在感受砂质粒面刺激指掌神经末梢的触感、目光落在封面上罗伯特.英潘的那幅《丑小鸭》之时,她脸上泛出了一层毫光,店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竟给这层毫光折弹回去,形成一圈光晕。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莫里斯·桑达克的《野兽国》,安东尼·布朗的《胆小鬼威利》,安野光雅的《数数看》,丽丝白·茨威格的《海的女儿》……她先是目不暇给地吞噬着,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掌温柔地摩挲着画面,似乎把手掌当眼睛,用肉身和灵魂在咀嚼,感受着色彩斑斓带来的温度,感受着奇思妙想带来的灵魂触动和慰籍。
那一刻,我有点痴了。我准备这个礼物时候,就觉得她应该会喜欢,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看得出来,她真的喜欢。
喜欢!她长长地嘘了口气,仿佛刚从遥远的天国跋涉而归。她说,谢谢你,礼物我收下了。她依依不舍地合上画册,装进布袋,拉紧袋口,还打了一个结。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问我,徐先生不是卖鞋子的吧?我说为什么这么说。她说在我微信上看到我发的鞋子的推广,以为我是个微商或是开网店卖鞋子的,但接触下来感觉不像个卖鞋子的人。
我说我就是个卖鞋子的,只是跟一般卖鞋子的有点区别。我向她介绍了我正在做的创鞋网,一个在线女鞋定制项目:用户可以通过我的网站自主设计心动的鞋子,从款型、颜色、材料、饰物上进行选择搭配,选定后,鞋子的3D效果图即时以360度呈现,不满意就继续修改,满意了可以下单。七天内我们把用户自己设计的鞋子做好,快递给用户。用户就可以穿上按自己审美设计出来的鞋子。
她啧啧说道,怪不得。我得意地打开手机上的创鞋网APP,递给她,让她开始玩。我还不忘拉用户,跟她说,我帮你装个我们的APP?她说好。她填完注册信息后开始用自己的手机玩,设计自己心动的鞋子。
我说,你慢慢玩,设计好了就下单,我送给你。我用后台软件生成一个F码,微信发给她,说,你下单时就填这个F码,不用另付钱。她有点惊诧地看着我,问,F码是什么?我说,F就是FRIEND的简称、F码是一串不规则字符,可以代替钱支付。我们自己用来做测试,给VIP体验拉资金、给KOL体验拉流量用的,也会在做活动时给抽中的用户。
她说她明白了,不过,不用我送,她自己买单,就当是支持我创业。最终,她设计好一双七厘米跟高——细跟包牛皮、尖头、湛蓝色蛇皮鞋面、肤色羊皮内里、红底的时装鞋,38码,价格799.00元,然后下单支付。完了,她兴奋地问我,是真蛇皮吗?我说,是的。她又问,七天能发货?我说,七天能收到。她还问,如果不喜欢不合脚怎么办?我说,七天无理由退换,包退货费用。她还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问题......很少女人能抗拒时装的诱惑,尤其在自己的审美还能得到呈现时。
后来,聊到她,得知她老家在湘西,湖大新闻学院广告系毕业,一直就在广告行当里从事广告策划、设计、发布,先是在长沙,后来来了深圳,如今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市场总监。
到了晚上十点半,她就频繁看时间。她那个黑色皮带的浪琴女装手表,素雅的白色表盘不时把光线折射到我眼里。我知道该结束这次约会了。
我提出送她回去。她说不用,她就住在附近。我说,那好吧,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她说好。可是,我等了五天都没收到她的信息。难道我成了传说中的“见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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