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东流黯淡了旧时光,许多的欢乐故事和鲜活人物,悄然离去,去了我心目中的那本时光相册,深深隐藏。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对身边的繁华不那么热衷 ,反而有一些淡漠,只是在夜阑人静时,翻开那本越来越厚的相册,去触摸体味那些不再温热却依旧温暖的绵长岁月。
也许,我对自己最早的印象还是小时候寄居在外公家里的那两年。早忘了被抱在怀里的感觉,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我记得我经常是被外公和外婆牵在手上的。
他们牵着我,离开他们的那个篱笆墙的房子,闯过许多的竹林,听过浅吠则止的狗叫,路过竹林边的大堰塘,来到那块地坎有着几棵楝子树的菜园地。在那个时候,山坡是红色的,泥土是粘稠的,山坡有高大的桐子树。可是春天到处都是青青的麦子,秋天有花生芝麻,偶尔能够捉到野兔。可是,我是没法捉兔子的,只是在花生地里看到过它们的窝。
我自己能够到处跑的时候,我便追逐着大人的脚步。我兴奋地跟在外婆身后,跑到了姨妈家,那里有我的表姐表弟和表妹。我好奇地跟在外公后面,去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打石厂,看见那些红色的岩石被拆分再拆分,那些有韵律的敲击,那些大大小小的錾子和楔子,特别是他们低沉有力的号子,让我的胸中洋溢着一种力量,让我情不自禁地亲近和向往。
我的向往,总是充满了对未知和神秘的追逐。记得那一年,外公家所在的地方开始农村电力安装工程,一下子涌出来好多的陌生汉子。汽车停在坡上的乡道上,一个个强壮的汉子抬起电杆,“嗨咗嗨咗”地向着坡顶,向着沟底,向着有房屋有炊烟有水井的地方而去。我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看着他们抬电杆栽电杆,看着他们拉线,我忘记了黏我的外公外婆,忘记了回家,最后还得他们拿着手电到处找。许多次被告诫不能乱跑,又是许多次越跑越远,最后还要辛苦那些叔叔伯伯送我回来。具体的人 ,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整个夏天,我和那些建设者都成了黝黑黝黑的,当安装终于结束,竹林深处的灯光亮起之后,我才安定下来。
外公他们那个地方,附近几个生产队多数都姓张,但是大家几乎都居住在坡下面的沟沟里。沟沟里面是水田,靠坡边和坡上是旱地,地多田少,取水不易,差不多的院落边都有一个大堰塘。堰塘是洗衣洗菜的地方,堰塘边偶尔也会出现几个泼了水饭的弃碗。因为堰塘都是又大又深,所以我清楚地记得曾经被反复叮嘱不要独自去玩,因为堰塘不但淹死过小孩还淹死过成了年的大人。
那个时候半大的孩子,只要没有上学都会被大人支着去队上挣工分。剩下的孩子,要么非常皮,要么像我一样皮不起来。我记得有一位陈姓族外婆,她有一个非常皮的儿子,我得叫舅舅的,经常欺负我,有一次还把我的胳膊弄脱臼了。那次有没有赔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是外公把我送到外婆的娘家那边,招了一个姓何的老中医给我复的位。恍惚记得那个老中医名气很大,病人很多,据说还收治癫子(老家人称呼精神病患者)的。
我年幼之时不太顺利,这一次算一次惊吓,还有一次是去看外公从窖里取红苕时发生的。那会儿像大米麦子之类的主粮是不多的,所以分配的时候就必须分像红苕这样的杂粮,因为那些杂粮要搭配在全年的口粮里面,所以大多数的农民都挖了窖来收藏这些东西。窖藏呢,也未必能够保证保管得好,我现在都记得我们曾经吃过那些烂疤的红苕——能够削的削掉——剩下的切片晒干磨成粉搓成汤圆吃掉。那种味道,又苦又甜,但是能够填饱肚子。
因为红苕爱烂,所以要经常检查,一般是外公在下面检查,顺便取出今日份的红苕,我则窖外面陪着他说话。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外公没有及时和我说话,或许是我从来没有下过窖——感到稀奇,总之我自己踩着斜倚的竹梯准备下窖了。结果,竹梯没有搭牢,我一下子跌了下去,我固然跌了一跤,外公也吓了一跳。万幸的是,这一次没有什么损伤 ,只是腿上与红苕接触的地方有两处青紫而已。
缺吃的孩子难免有点馋。那一年过年,为了回避邻居家请吃年饭,因为没有办法回请,外公外婆临近中午的时候带着我去菜园地里干活。现在记不住过程了,总之我一个人去了邻居蒋叔叔家吃饭。据后来他们告诉我,当初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居然吃下去八块一揸长半指厚的大肥肉。嗨,真是吓死个人,好在人小没有脸皮,要不真的是丢死个人了。由此可见,那个年代生活条件是真的差,能够吃到一顿肉是真的不容易。我忘了那一年外公外婆家自己有没有割肉,估计就是有也很有限的。
这一次去外公家寄居,是因为我的家乡在闹地震。家家户户都在空地上搭抗震棚,父亲是书记,母亲要照顾二弟又要出工,所以我便到了外公家。那时候生活都很艰苦,外公外婆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操劳,也显苍老。外公面容清矍,抬头纹较深,颧骨高起,身体还算结实,精神还不错。外婆高大慈祥,面容白胖,对人十分和善,非常简朴。
在外公家寄居两年,记得的长辈和小伙伴寥寥无几,大概确实是因为年纪太小,记忆力不够。不过,能够于沉睡的记忆中钩沉,找出这么多鲜活的内容,也足够我宽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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