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看我,我们说了会话。
我说,老父亲因为新冠白肺在重症监护室十多天了,情况不是太好。
他说,你想聊聊他吗?
我说,嗯。
他是农民的儿子,家里有七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1958年国家钢铁厂大建设时期,通过招工,25岁的他去到了城市打拼。工作上努力勤恳,学习上提高学历,一步步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了车间主任、分厂厂长。我们家是最早安装电话的,从总机转分机,到单独的市话,都显示着他的工作繁重。最后以副处级干部身份退休。他还获得过50年以上党龄的金质勋章。
他27岁时和家乡22岁的姑娘结婚,一共养育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是最小的女儿。35岁的时候,一家六口迁入城市,挤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开始共同生活,那年我2岁多。七八十年代,同时供养四个孩子吃饭、读书,是很艰辛的事情。我们家四个孩子都没有上过幼儿园,一个个到了年龄就去上学,不上学那个,脖子上挂个家门钥匙,就自己在家玩,或是在楼下院子里和同伴们玩耍。老大的衣服小了,就传给小的穿。
我从小乖巧,他也不怎么操心我。我对他深刻记忆的,有几件事情。
有一年六一儿童节前夕,他带我们上街去买新衣服。只有我的没买到,因为我执意想要一件有着方领蓝线条的海军裙。最后,他看出了我的失落,把其他的孩子送上公交车,带着我一直买到那件流行的海军裙才回家。
大姐谈恋爱了,记得有一天晚上很晚了,在客厅,我偷偷听见他语重心长地对长女说,女孩子呀,一生当中要把好几道关:恋爱关、工作关……
二姐长大了,爱打扮爱玩,时常透支大学的生活费……
哥哥从小古惑仔,结拜江湖弟子,讲义气……
四个个性不同的孩子,他也想尽办法让我们多受教育,自费送去读大学也在所不惜。
1990年世界杯,当时我们一家六口挤在临时安置的单车棚里,深夜我看见他一个人在看足球直播,我就爬起来陪他看,那个时代的球星:荷兰三剑客(古利特、范巴斯腾、里杰卡尔德)、德国克林斯曼和穆勒,我至今还记得。
我参加工作了,第一次去了回归前的香港,当时在维多利亚天星码头等快艇回游轮的时候,用兜里最后的几个硬币,打了个国际长途电话到他的办公室,把他高兴坏了。还用了仅有的购物津贴给姐姐哥哥买了金饰。这件事被他津津乐道了好久。
后来我的生活发生的一些变化、选择前,我都会找个机会和他好好的沟通,告诉他我这样做选择的原因和理由,他都能平和地接受。偶尔的我也会单独和他去喝早茶,听他讲他的爸爸妈妈和兄弟们,让他讲述他的成长故事,做他的倾听者。
我和他之间的交流,是平等的,这样的沟通氛围,让他在家里长家里短的时候,会打电话给我,会说,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直到他退休了,回归家庭,他不再是那个整天见不着身影的厂长,他变身家里的大厨,为儿孙们做出与饭店品质不相上下:红烧圆蹄、狮子头、清炖羊肉、5杯鸡等等大菜……也知道家附近最好吃的烧鸭、米粉、炸猪脚在哪里。后来逐渐年迈,才停止操劳。直到现在82岁了。
他说,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他这一生的奋斗史,算成功了。
我说,我不评判,只是述说。
他说,你讲述的角度不仅仅是女儿对父亲。
我说,他既是我的父亲,也是一个男人。我知道从他身上秉承了哪些。今天说了很多,有点儿累了。
他说,送你回去,你睡会儿吧。
两天后,父亲离世。
至今,一直没能让他牵着我的手,将我交给另一个男人,所以,我还在他的手心之上。
余生的每一天,我深知,他的恩泽永远在。
202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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