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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与我(三)

五一与我(三)

作者: 提拉米苏1975 | 来源:发表于2021-05-07 13:07 被阅读0次

    ❸时光的礼物

    风和日丽的假期第三日,我驱车去了乡下。苏州的顾老师今天要来探望父亲。


    顾老师是阿姐大学时的老师。三十年前,父亲因为阿姐入学结识了时任中文系主任的顾老师,父亲文化有限但忠厚朴实,顾老师博学多识但淡泊名利,人缘人法,两人出奇地投缘,从此积攒下了长久的情分。2007年,因为孙子阳阳求学的原因,顾老师一家搬去苏州定居,两家的联系就疏浅了许多。但每年国庆或除夕,顾老师常会电话问候我们一家。


    虽说顾老师并没有教过我,但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两袖清风的顾老师一向不屑利用关系达成私利,却曾为我找过他以前的学生求情,在我人生至暗时刻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这份情意时至今日我仍然铭感于心。

    从富康苑到查家村很快,不过半小时车程。到家时,阿姐陪姐夫开车去了苏州。见母亲忙碌,我便在一旁帮衬,择菜清洗,顾先生吃食清淡,所以今天的备菜以蔬菜鱼虾为主,肉类几不可见。母亲告诉我,顾老师孙子去年考了大学,媳妇手术后身体还算健康,儿子仍旧在杭州打工。而这次来访其实酝酿已久,三年前顾先生就和父亲约好新居落成时再见,没成想次年顾老师大病一场未能成行,2020年又因为疫情原因给耽搁了,所以今年这个五一假期总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大约九点多时,我们迎来了顾老师和夫人。和往年一样,老俩口拎着大包小包,还带上了酱牛肉,烤鸭,爆鱼等熟食。大病之后的顾先生看着更瘦小了,脸色也有点苍白。相比之下,身旁着粉色薄毛衣的夫人气色倒是好得很。顾老师用浓浓的上海口音一一问候我们以后才落座。不善言辞的父亲坐在沙发上不停搓手,时不时摸摸下巴嘿嘿笑上几声。母亲倒是和阿姨熟稔得很,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而我打完招呼便留在厨房洗切配菜打下手,听着客厅不时传来笑声,心里甚是欣慰。


    父亲早年因腰椎间盘突出动过拉腰手术,后又在农忙时意外轧断右手小指,所幸抢救及时,断指续上了,但终归没有原先那般的灵活。近些年父亲血压升高,神经衰弱,失眠耳鸣愈加严重,性情也变得暴躁古怪,医生诊断患有轻微的抑郁,须每日服药方可控制病情发展。受阿姐拜托,顾老师时常打电话给父亲,闲话家常,间接影响着他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和做法。父亲虽执刻,但不知何故顾老师的话他总能听进去一二。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奉若神明的人或物,有文化好修养的顾老师大约就是父亲心中的白月光了吧。而在我看来,此时此刻父母身体力行,坐在明亮宽敞的大厅,精神愉悦地和故人聊天解闷,就是我认真生活以后岁月予我最好的回馈了。


    菜既上桌,宾主转移阵地,话题也随之转到了孩子。孙子阳阳从小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去年阳阳考上上海的大学,读计算机专业,顾老师和阿姨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上海是顾老师的故乡,他半个世纪客居他乡,终究还是将一手带大的孙子送到了自己的故乡求学。阳阳异地求学后,老夫妻俩重又回归两人世界,顾老师爱睡午觉爱看书,就是每天要控制饮食,还要打胰岛素。阿姨脚跟不好不能跳广场舞,只能每天听听音乐散步一小时。两人退休工资丰厚,可谓衣食无忧,唯愿身体安康,万事足矣。


    话题回到饭桌。今日这菜操持得着实丰盛,酸菜鱼,盐水河虾,清炖草鸡汤,红烧尚湖甲鱼,还有顾老师带来的酱牛肉,尽是我所好。我大快朵颐,顾老师和阿姨两人吃得却不多,在所有菜中,顾老师吃得最多的是那红烧尚湖甲鱼,他对这道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以至于和我道别时又一次提起了它。至于阿姨,因为怕回去时晕车,只吃了点空心菜和河虾,很奇怪,她不吃青菜。

    午饭在亲切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了。大家又围坐一起,各自絮絮叨叨,讲不完的话,似把这三年时光的空白都要补上。讲着讲着,我突然想起一个跳空的问题并开了口:当年阿姨随您在东北生活了吗?我没想到我的随口一问竟开启了顾老师长达五十多年的回忆杀。


    顾老师出生于上海,就读上海某高校,于1968年毕业。那个时候大学生毕业是要分配到全国各地的,24岁的顾老师被分配到了吉林大学任教。东北条件艰苦,冬日极寒,南方生长的顾老师初时很不适应。在吉林大学任教五年后,他太仓的表姐夫托同学将他调至矿务局从事行政工作。


    矿务局工作相对轻松,高学历的顾老师很快便被提上了领导岗位。因为心心念念着回到南方,顾老师一直没有在长春成家。工作越顺利,灵魂越孤独。太仓的表姐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在一次他回乡省亲时给他介绍了一位在太仓插队的苏州女青年。


    那个火红的年代,毛主席说了一句话: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很有必要。就此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很多青年的命运因此改变,殷阿姨就是其中一个。刚上初中的她还不谙人事便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离开学校去了太仓,莳秧收割种菜养猪,到最后无所不能。她和顾老师刚好在双方都很有结婚的诚意时遇见了。当然,除了诚意,也许确实还有爱情存在。顾老师三十岁时申请调回南方故乡,初始是要去太仓一个中学做老师的,彼时刚好苏州师专缺人,于是阴差阳错地,和殷阿姨在常熟安了家。

    顾老师温和儒雅,外柔内刚,殷阿姨泼辣外向,外刚内柔。生活中,小事殷阿姨作主,大事顾老师定夺,两人性格互补,琴瑟和鸣。一年后孩子出生了。


    由于工作繁忙,两人把儿子交给苏州的母亲带看,这一照看就是十多年。儿子来不及和父母建立亲密的关系就长大了,成人后成家立业也没有再和顾老师商量。这成了顾老师和阿姨心中的隐痛。他们把这份缺憾弥补给了孙子阳阳,从身体到学习,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直到阳阳去年考上大学。


    顾老师的故事很长,但他只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来梳理回顾。有的我早已知晓,有的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叙述,条理而生动。三十年前初相识时顾老师四十多岁,而我还是个孩子,如今我四十多岁,肉体衰老灵魂开始腐朽,却惊讶地发现顾老师依然还保有着鲜活有趣的灵魂。我们在交流人生百态上没有丝毫的阻碍,这正应了时下一句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时光走走停停,谈话不紧不慢。阿姨发现厅角的移动音响,很感兴趣,直问我价格几何,效果如何,问明白了转头笑问顾老师:顾先生,不如我们也买一个?顾老师微笑着点头说好。看阿姨兴浓,阿姐便打开了音响。从《我只在乎你》到《粉红色的回忆》,阿姨几乎都能哼上几句,说上班那会儿单位有个卡拉OK厅,午休时间她经常跟着那些小年轻去吊嗓子,这些歌都是当年必点曲目。忆及当年情事,阿姨的脸上漾起了不一样的光采。


    当阳光照进客厅东边角落的茶几时,顾老师起身告辞了。母亲热情挽留无果,便忙着去张罗一些蚕豆韭菜等田间小菜,父亲从西房间拎出一大袋鸭蛋,放到阿姐车子的后备箱里。临上车时,和往常一样,顾老师和我们每个人一一握手道别,约定来年再聚。


    因为姐夫中午饮了酒,送客的任务就落到了阿姐的肩上,姐夫在副驾驶位坐着陪驾。阿姐发动了车子,摇下车窗。顾老师探头向站立一旁的父母和我挥手示意。夕阳染红了他的双颊,浸润着他的双眼,我眼里的顾老师,神采奕奕的。此时此刻,突然想起网上看到的一段很煽情的话来。

    一愿,时光翩跹时,随缘流浪;二愿,物是人非时,莫失莫忘;三愿,细水流年时,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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