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活着真好

九年前，外婆突然倒下，高烧一个月未退，医生各种抽血化验也没查出病因，高烧痴傻到在床上大便然后自己一把抓起冲着你笑。爸妈看着刚洗完晾晒的床单，苦笑不得的又带她去冲洗。她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丧失了听觉、感觉，大脑仿佛已经停止了思考，似乎只有心脏的跳动证明她还活着。但是，我至今仍记得那天，我穿过弥漫着药水味的走廊，走到病房她床前看到她时的感觉。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点滴一滴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身体。什么都不能自己，最可怕的是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那时的我想：如果我将来有一天这样，我一定会选择安乐死，体面地走。如果已经无法思考，呼吸似乎完全多余。但是我错了，当我看到外婆的眼睛时，我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流泪了，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感动。她的眼神并非空洞，那里装满了活着的坚定。她似乎都不知道生死的差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活着，活着，我要活着。”的坚定。一如多年前我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位耄耋老人，他甚至需要借助管子体外排尿，但是他就是要“固执”地活着。许是外婆得坚定感动了上天，她开始慢慢好转，慢慢恢复了神志，恢复了精神，不久她就像以前一样了，只是每日三餐除了吃饭外还得吃药。

那年，我高考，妈妈让我去读医，我觉得读什么都行就是不读医，去了太多次医院，看到了太多病人，我害怕给人扎针，我害怕面对病人及病人家属渴求的目光，我害怕看到生命的消亡。虽然我很感激医院感激医生，但我害怕成为他们的一员。但是今天，我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学医，如果我当初学了医，是不是可以更好地照顾外婆照顾家人。

九年后，可能是时间催人衰弱，可能是长期服用药物的副作用。外婆终于还是走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程。妈妈打电话来说一天比一天更虚弱，从脚开始肿起，现在全身都肿着，吃饭完全要喂，全身完全没力气。视频电话里看到外婆呆呆地看着我，脸都是肿的。4周前，曾把外婆接来过照顾，但是外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折磨我妈的时候堪比苏大强加强版，消防员警察都被她惊动过。爸妈舅舅舅妈把她送回老家后，我妈更是撇开一切全天后陪伴。我明白我妈舍不得，想一直陪着，吃不下睡不着瘦了一圈，我很心疼。我知道我妈内心煎熬无比，如果外婆走了，她就再也没有爸妈了。我无法想象我爸妈如果有一天离开我我会怎样。光想想心都疼的不能呼吸。我问爸爸，外婆还能抢救下嚒，有没有强心剂之类，扎一针再活个一两年。爸爸说心肝脾肺脏，这么些年吃了那么多药，都受损了，医院不接受，没有愿意接受。一说年龄85岁了，没有医生愿意接受，到年龄了，去年年底送医院还接受，那是医生知道那种感冒可以治疗。现在这种症状，就是生老病死的正常状态了，没人愿意做无谓的挣扎。

要么就油尽灯枯慢慢离开，要么就再加大药的剂量让她现在不那么痛苦但是可能后面会更痛苦。20年前，小学一年级第一节数学课，奶奶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告诉我外公走了。妈妈靠在舅舅家的墙边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几天后才终于哭出来，小小的我第一次知道人在极度悲痛下是流不出泪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知道生命的无常，并很长一段时间有阴影的活着。现在外婆算是自然而然的走到这步，我少了许当年的惊愕和害怕，但是依旧觉得悲凉，对生命的无奈。

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与外婆接触的并不多。长大后接触的稍微多了，知道她是个善良又能干的人。对外婆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包的粽子又好看又紧实。她是个勤劳勇敢而又要强不服输的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妇女主任，也曾经“叱咤风云”过，如今为了活着，也卑微地哀求着上天。妈妈说，外婆一直在喘，一直在说胡话，现在的人和事都记不太清楚，很久前的事倒是历历在目，一直在说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妈妈。一直让妈妈祈求菩萨保佑她让她不要那么喘。

外婆在偶尔清醒的时候说：“活着真好，有那么多好吃的，有那么多好玩的，我想活着。”我鼻头一酸，我们在生命面前，多么渺小多么无力，但是我笑着对她说：“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亲爱的外婆。

真的，外婆说的没错，活着真好。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我渴求上苍能善待外婆，让她不那么痛苦多享受活着的美好。我不信来生，唯愿此生，倾尽所有力气爱一切人和事物，也愿所有我爱的人能被温柔对待。

活着，真好！

外婆说，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