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预想过很多次他的离开，平静地、痛苦地。有时是白天在脑海里预演，有时是睡梦中出现这样的噩梦。每次住院，我告诉自己，他可以挺过去的，不是这次。可有时候与别人谈到他，他的病，他的生活，周围人因为他而受到的困扰，我又在心里默念，离开也许才是最好的。

将近十二年了，尤其是最近几年，我对他的亲近越来越少。

前几年，我常常会坐在他的床边看电视，搀着他来来回回地走门前的那条小路。他从搀着拐杖，到扶着轮椅，最后坐在轮椅里，从正常的说话，到不怎么说话，最后不会说话，一年又一年，病情加重，我也离他越来越远。

卧床的这几年，我们没有办法坐在一起吃饭。吃饭的桌子，只剩我一个人。平时是这样，过年也是这样。曾经我想，他离开后的场景也和现在差不多吧。只不过就是那张床上少了一个人，他在我们生活中的印记已经这么淡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几乎没有了，离不离开也差不多吧。

原来，还是差多了。

很空。曾经觉得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房子忽然变大了。每个房间都大了，空落落的。

很静。虽然还是只有我和妈妈在说话，但就是很静，完全的静了。

他在的时候，即使只是偶尔的发出声音，我也知道他在，即使只有我和妈妈在说话，我也知道他在，即使他只能待在床上，我也知道他在。可他现在不在了。一下子空了。

心里也空了一块。

周围人都说他解脱了。安慰我，让我坚强，让我好好照顾妈妈。我也这么想。我对自己说，他确实是解脱了，这样的日子太痛苦了，如果我是他，我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我对自己说，我要坚强，要照顾好妈妈，不能让对他的愧疚和遗憾重演在妈妈身上。

可想到他，我还是难过。偷偷哭，不去想他，好了。过一阵，想起，又哭。什么解脱，人没了就是没了，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什么坚强，憋住眼泪就是坚强吗，不去想埋头做事就是坚强吗。

别人说经历过这些，我成熟了，长大了，有吗？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回想，不愿意往深处想。我可以笑着和你谈论小时候我和他之间的趣事，和你一起嬉嬉笑笑，也可以忽然就很难过流下眼泪。

我希望一切都恢复原样。穿着整齐，安排妥当，回归原来的生活。我不希望别人看我的眼神有任何的特别。

回到单位，同事说我看起来还好。只是当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心里会泛起一阵异样，我和他们不一样了。

爸爸，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写于2020.3.27 爸爸离开的第1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