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竟成了一只狗,一只年迈的老狗。
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却发现是满地的毛发,力不从心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蓦地发现声音有些奇怪,有点像,狗叫。我的手和脚都支撑在冰冷的地砖上,我以为是梦还没醒,再次猛地一睁眼,东方的鱼肚白刚刚亮了个头,而我,依旧是一只老狗。
我四处奔跑着寻找镜子,或许,只是在拖着身子亦步亦趋,终于在客厅看见一面落地的镜子,我看看镜子里的我,毛发稀疏,双目已不再那么澄澈了,渐渐萎缩的四肢,原来,我真的是一只老狗啊,可是,我明明是个人啊,一个追寻自由的人啊。
我看看房间里还在熟睡的人,开始制定我的逃出计划,我走到阳台上,向下望去,发现这是一幢二十余层的高楼,一跃而下的可能性看似不高了,那么只能从正门突破了吧,可是以我现在的身高,怕是连门把手都碰不到,但是我是个人啊,思考片刻后,我开始尽可能地尝试。如果搬个小凳子在门口,应该是能够到门把手,但是凳子可能会挡住门,以现在的身躯和力量,怕是打不开的,那么如果爬上鞋柜然后一跃到门把手上,在找一个凳子落脚呢?于是我开始了第一次的尝试,我把门口穿鞋的小凳子挪到了门的右侧,然后费劲地爬上了鞋柜,来了一段小助跑之后,一跃爬上了门把手,大概是门把手太短了,大概是我的力量不够,第一次尝试并未成功,那么就再尝试一次吧,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终于在第四次成功的找准了着力点,打开了门。我悄悄地从门中走出来,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当然,那只是我以为的。
那么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要回到我自己家。于是我打算等个电梯,二十多层楼的高度,做人的时候都很难逾越,更何况现在是一只年迈的老狗,可是,我依旧碰不到电梯的按钮,如果自己做不到,就等待有人帮我按吧。可是黎明的楼栋,还不到人们奔波的时间,那就坐在窗边看看风景吧,我找了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地方,爬着看日出。
十年了么,我在这个城市拼搏了十年,竟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看日出,确实很美啊。只是,以前疲于奔命,从未关注过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啊。忽地,隔壁有人出门了,我站起来,抖抖身子,跟着他,等着电梯。他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这狗还知道等电梯,真是奇了。”我自然不会和他搭话,毕竟我说的,他也听不懂。我跟着他出了楼栋,出了小区,却有些找不到方向,以前都是手机在手,开个地图,导个航就能到目的地,可是现在,我是一只狗,没有手机,没有地图,连语言沟通的能力都丧失了,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晃着晃着感觉有些饿了,可是才发现,我不仅身无分文,而且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买不了什么吃食。刚刚应该缠着那个邻居,说不定会给我买个肉包子是什么的。于是我就站在包子铺旁边等,兴许有人看我可爱又可怜便赏给我一个肉包子呢。可是店主人却还是抄起了家伙,准备赶我走,既然我等不来包子,那只能抢了,我拼尽全力纵身一跃,从蒸笼里咬走一个包子,便撒开脚就跑,店主人没追几步就开骂,而我只能悻悻地找个角落开始吃我的包子,大概是今天一天的运气不好吧,还没要两口,巷子里就冲过来几只流浪狗,我一只狗自然是敌不过四只狗,只能把剩下的包子乖乖贡献了,我觉得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不是个事,得先找到一个大的方向。
我先尝试和其他狗狗对话,我问了几只在公园里嬉戏的狗狗,它们看了我一眼,大概认为我是一只流浪狗吧,所以没有搭理我,我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可能狗狗之间也是有着区别的吧,它们也有稳定的社交圈,所以不喜欢和不熟识的狗相互交流。一只看似与我年纪差不多的狗狗向我走过来,“你是哪来的啊?”
“我也不知道,我在找回家的路,你知道日新路怎么走吗?”
“日新路,好像以前听过,但是不记得了。”
“好吧,谢谢你了。”
“你要自己找去日新路吗?”
“对,我要回家。”
“看见那些比我们年轻的狗狗,不要去招惹,那些大型的狗狗也不要招惹,现在的世道,比我们那时候难,路上注意安全。对了,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太阳落山时回到这里,我带你去个安居的地方。”
“好的,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如果无法从同伴那里获得有效的信息,那就去临近的派出所,说不定能看看地图。找到一家派出所,我跟着人流,进到所里,只听见一个女人的惊声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这,一个民警走过来,“是只狗狗,脖子上有个吊牌,好像走丢了,我们要不在网上发个讯息,大家转发下,找找主人。”一个年轻的女民警,给了我一根火腿肠,还倒了点水给我喝,吃饱喝足之后,我转悠到地图附近,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离家还有十几公里,真的是相隔甚远,坐不了地铁,坐不了公交,我这样年迈的身躯和不支的体力,怎么可能徒步走回去。
“小李,一会送个文件到市局去。”
市局?离日新路只有四五条街的距离,太好了,我可以想个办法搭个便车。趁着大家不注意,我跟在小李的身后,然后费力地爬上了他的车子,可是小李却只是骑着摩托走了,我还是被落在了警局。既然吃饱喝足,那就逛一逛吧,十几公里,就权当是给自己放一天假,来个短暂的城区一日游。
小时候,我是住在这片区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更多的是洒满阳光的林荫巷子,有推着小推车买着棉花糖的,有挑着担子卖着豆腐花的,还有扛着一束冰糖葫芦叫卖的,现在这条街已经变成文化街道了,住户越发少了,商户餐饮纪念品则是慢慢多了,我的母校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那里承载了我九年的回忆,我驻足停在校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学生,红红绿绿的校服,彼此之间说笑打闹着,回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好像进去看看啊。穿过人流,我从栏杆下穿梭到操场上,发现以前那棵大树还在,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吹着风。一只猫走过来,“你以前也在这里待过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待过,九年。只是那时候,我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九年。那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如果我早点来找我的父母,大概也能遇上你吧。”
“你为什么之前不找你的父母呢?”
“因为我贪恋温暖的小窝,贪恋充足的食物,所以才会忘记最重要的东西。”
“那你找到了你的父母吗?”
“我想是的吧。”
我们不再对话,它闭着眼睛,仿佛在听风声,又好似睡着了,我没有和他告别,悄悄走开了。
逛完小巷子,我才发现自己的脚有些疼,发现原来是划伤了。我蹲在路边休息片刻,顺便查看一下划伤的是否严重,走来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她把我抱起来,带进了一家宠物医院,然后细心消毒包扎之后,给我倒了些狗粮和水,却发现我跟不不吃,“你这只狗狗真奇怪,居然连饭都不吃,你是不是除了腿还有哪不舒服啊?”我摇晃了脑袋,然后就找了个舒服的垫子,坐下休息。
“小张,昨天王先生送来的飞飞,生化指标还正常吗?”
“都正常,那是不是开点药然后联系一下王先生把飞飞接走?”
“不必了,再输几天液观察观察吧。对了,下午有位李小姐的狗狗要生产,记得准备好器具材料。”
“好的。”
“这只田园犬哪来的?我们这些天好像没接田园犬的单啊。”
“我姐家的,今天让我照看一下。”
“哦,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你要注意它别受伤了。”
我走到后面,看见各种在笼子里休息的宠物,一只看上去友善点的柯基向我打了招呼,“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小吉。”
“我,我叫阿星。”我低头看了看我脖子上的吊牌说道。
“你看上去年纪比我要大很多啊,叫你星哥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这里的狗狗,都是生病了吗?”
“那边的老山,得了细小,他不愿说,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了,他的主人喜新厌旧,买了只刚出生不久,特别可爱的小比熊,所以就对他十分不上心了,老山身上的伤痕都是那个主人打出来的,老山的吃食什么的都很差,生病之后主人也一直没带来看病,最后发现细小严重的时候,主人就直接把他丢在这里了,给了院长一笔钱,说是死了就直接火化吧。老山,不过也才三岁啊,真是造化弄人。”
“真是可怜。”
“老山旁边的是小白,她血统很纯正,只是身体一直很虚弱,因为院长贪图利润,总是拿小白和其他的狗狗配种来谋取利润,正常一年生两胎,一胎能有四五个就不错了,但是小白因为血统很纯正,院长是高价买来的,无所不用其极,基本上,一年必须生三胎,为了保证小崽的成活率,什么好的营养品啊,食量啊都供上,所以,小白身子越来越差,只怕再这样下去,小白估计就会和以前的一白、二白一样,早早被抛弃吧。”
“抛弃?”
“大抵就是扔到一些领养机构或者直接卖给一些有钱的主人。”
“小吉,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么,我是院长儿子的宠物,院长和他妻子离婚了,大概是因为有了新欢吧,他的儿子和他的妻子走了,那时候我才不到两岁,张院长没有时间管我,就把我扔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有饭吃,有水喝,有地方睡觉,还能和其他狗狗聊聊天。”
“抱歉啊,小吉,提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
“小吉,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去找你原来的主人吗?”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狗,如果幸运的话,也许能找到主人,如果不幸运,大概半路上就会被流浪机构带走吧,那样的话,又要去新的地方适应新的环境,认识新的狗狗,要是产生了什么矛盾,怕是会被严加管教吧。在这里也是牢笼,出去亦是牢笼,我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尝试呢?”
“也许,试一试,结果会不一样呢?”
小吉带着我走到手术房的门边,指着正在生产的狗狗,和我说,“他们明明是一起出生的,但是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吧,运气好的,原主人和妈妈带着长大,运气稍差一点的,可能会送到一个新主人那里或者直接被出售给旁人,再不济就是送到某些机构了,运气最差的怕是连出生这一关都挺不过啊。很多事情,不是我试了,结果就会不一样的。生老病死,无法逃避。”
“你说的也对,我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也该尝试疯狂一把了,逃出牢笼,如果有一天,你鼓起了勇气,也尝试逃离现在的牢笼吧,我们无法决定生老病死,但是可以选择,这就够了。”
“星哥,你要去哪?”
“回家。”
“回家?”
“嗯,我自己的家。”
道别了小吉,我从宠物医院出来,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晒在后背,很热很烫,阳光很耀眼。
我依旧在回家的路上奔波着,但是身体愈发疲倦了,身旁的景色,渐渐模糊,我就这样躺倒在路上,周边路过的人们,看着我,指指点点,却是无人问津。大概是冬天到了天黑的早,天空中一片火烧云,感觉没有了太阳的温暖,越来越冷,终究,没能回家,也没能在夕阳之前回到之前那个地方,是不是,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我躺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是不是这只狗啊?”
“是啊是啊,就是小苏的那只田园犬,你看脖子上还有吊牌呢。”
“小苏,你的狗狗我们找到了,对,牌子上写着star。……,我们打车给你送过去,行了吧。嗯,一会儿见。”
“阿星,你跑哪去了,我们找了你一天诶。看你这么累,还受伤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睡意渐渐袭来,我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的时候,阳光很烈。
“嘀嘀嘀嘀—”
我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七点,二零一八年,十月十日。
是梦吗?不是梦吧。
人生中的某一天,我做了一天的老狗,很累,很充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