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天，我住在外婆家海边的房子里，半夜突然醒来，窗外海涛声一起一落，伴着清凉的海风吹进房间。意外清醒的我一时兴起想要到阳台上吹吹风，但刚想坐起来时忽然瞥见阳台上有人。我一惊，赶紧小心重新躺好，只把脸微微转向阳台。阳台上一个皮肤黝黑，年纪和当时的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单脚踏在阳台的护墙沿上而坐，一只手横搭于护墙沿上的那条腿的膝盖之上，出神地望着海洋，他的背后，有一只雪白的翅膀。左边的那只不见了，只有右边的雪白羽毛在月光下随着海风的吹拂不断来回闪烁。我望着出了神，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为什么会有一个他出现在这里，忘记了怎么会真的有人长着翅膀，忘记了去想这是否也是个梦，只是呆呆地望着那雪白和它左边的缺失。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感觉昨晚好像做了个特别美又特别安静的梦。梦里少年俊朗的脸庞和柔顺的发丝在满月明亮的月光下，随着浪潮声和风忽明忽暗，给人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心。
多年后的有一天我忽然想起那个场景，和当时跟我一起坐在海滩上看日落的朋友一清说起来，她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怼回了我，“你总是想一些奇怪的东西，什么吸血鬼，巫女，天使之类的没用的东西。看夕阳的时候就看看夕阳不好么，别去想什么古道西风瘦马。”她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看我，眼睛一直对着西方那片橘红色的天，表情也没有如她的言语一样“愤世嫉俗”，讲完话后的她跟讲话时的她姿势完全一样，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其实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没有再说话。我和她的关系就像梦想和现实的关系，我总是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而她总是以剖析真相的姿态反驳我。我们是黑白阴阳组成的一个圆，我尖锐的地方她圆润，我圆润的地方她尖锐。我以勉强喂饱自己的姿势站立在世间做着无边无际的悠然梦，她以强势的现实派立足于窒息的繁华偶尔撑出小小的空间允许海浪夕阳淹没自己一时。我是饱满的梦想家，她是饱满的现实主义。我们都欣羡着对方身上自己所稀有的部分，也都庆幸着自己所保留和坚持的理念，虽然我们谁也没有提过这些。
那个时候的我，有一股这份友谊会一直延续到我们老去的感觉。在这样一起老去的想象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她的嬉笑怒骂。我总是以为美剧中延续几十年的朋友关系也可以在我们之间存在，而她，我后来推想，应该早就洞察所有的关系都或好或坏地走向分裂，所以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淡定，而我泪如泉涌。但我想，她肯定在某个孤单的深夜也有痛哭过，否则如何解释她的失踪和她给我的最后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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