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若闲时来吃茶【三】

临湖门外是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

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

——《湖州竹枝词》 元.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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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茶树移植不宜存活，必须要下籽才可以。所以在古代婚俗中，茶便成为坚贞不移和婚后多子的象征，婚娶聘物必定有茶。

这与民间价值取向息息相关。

譬如，我这个小城，女方出嫁，还有随嫁几根嫁接好的桑枝条；浙中山区，还有随嫁两棵长长的山毛竹的。

这些，都与民间的经济生产活动，相关联，代表了农民朴素的愿望与价值观。

茶叶与聘礼相关联，据说起源于唐代，宋代茶已经由女子的随嫁品转变成男子求婚不可缺的聘礼，到了明清，形成成熟而盛行的茶礼习俗。

宋代诗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说：

——“男女未嫁娶时，相互踏歌，歌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像是一个油头小光棍的戏谑、勾搭人家的姑娘的赖皮话。

像在耍流氓。

其实，“娘子”是那个时代对年轻貌美女子的统称，如同现在开口闭口的“帅哥、美女”。

元代的一个叫张雨的道士，有一首诗：

临湖门外是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

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

这首诗翻译过来就是说：我家住在靠湖边的，一栋黄土墙茅草屋顶的房子，门前有一棵紫荆花。帅哥你有空来我家吃茶。

如果再直白点，那现代话说说，那就是：

我家是什么路几号，什么小区几栋几零几，帅哥你来我家，我对你有意思，想睡你……

却说《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自被金莲竹竿打头之后，整日在附近盘旋。

去王婆子那里盘桓。

第一次，王婆给西门大官人喝梅汤。

“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

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来。”

第二次喝和合汤。

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

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

第三次，王婆只推不看见，只顾在茶局子里煽火，不出来问茶。

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盅茶来我吃。

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

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

后事，即便王婆子帮西门庆安排勾搭潘金莲。

十个步骤，环环相扣。从设局，试探，撩拨，用尽手段，一环套一环。

我觉得简直是教科书般精彩的案例。文中有诗句曰：

须知酒色本相连，饮食能成男女缘。

当然，现代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少见了。因为喝茶已经成为老土。西风日渐，咖啡西餐、红酒牛排，才是新式浪漫的代表。

其实，我们大部分普通人群，喝茶，说到底是个解渴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世情经历少，可以喝白开水；年纪渐长，人生滋味品尝丰富，口味重了，需要些茶叶水来压压心情的颓废。

所以说，喝茶，其实是成年人的心思。 对于习惯喝茶的的人，无茶的日子，真是觉得平淡、索然无味。

书上说，茶是一种情调，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默；一种欲笑还颦的忧伤；一种“千红一杯，万艳同窑”热闹后的落寞。

但我以为，

茶是对春天记忆的收藏，在任何一季里饮茶，都可以感受到春日那慵懒的阳光。

无论是在一个清风徐来安静的清晨，或是一个温暖臃懒的午后，还是一个寂寥的傍晚黄昏，甚至是一个寂寞的雨夜。

泡一杯清茶，坐在窗前，看落叶飘零，听雨敲窗棂，在氤氲的茶雾中，在淡淡的茶香中，感觉清清浅浅的苦涩，想浓浓淡淡的心事。

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看淡绿色的茶或针或片，忽上忽下，簇拥着，沉沉浮浮，变换着不同的位置，试图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最佳平衡点。

呷一小口茶，任清清浅浅的苦涩在舌间荡漾开来，充溢齿喉。之后，深吸一口气，余香满唇，在肺腑间蔓延开来，涤尽了一切的疲惫冷漠。

看着茶叶的翻卷也常会生出好多感慨：

茶要沸水以后才有浓香，人生也要历经磨炼后才能坦然。

无论是谁，如果经不起世情冷暖，浮浮沉沉，怕是也品不到人生的浓香。

日子过得久了，历经了人情冷暖，就像那三滚后的茶叶，慢慢地沉入了杯底，用沉默来作为惟一微笑的表情，而那温软的茶水也就像我们的内心，足以接纳一切友善的或是不友善的表情。

茶如人生，开始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许个生涩，渐渐地变得香醇，然后慢慢地淡去。有这样一种场景：

窗外潺潺的雨夜，屋内融融的炉火，闲闲地一捧香茗，一卷诗书。

再看周作人的《喝茶》，越发觉得有许多精妙的共鸣。

“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鉴赏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裹腹了。

中国人上茶馆去，左一碗右一碗的喝了半天，好象刚从沙漠里回来的样子，颇合我的喝茶的意思。

只可惜近来太是洋场化。失了本意，其结果成为饭馆子之流，只在乡村间还保存一点古风，惟是屋宇器具简陋万分，或者但可以称为颇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许为已得喝茶之道也。”

南方水乡，养出了不少周先生这样写清散文字的好手。散文写得极恬淡，情趣飘逸。

好象在所有文人人笔下，雨天吃茶最是意境。既可暇听雨，也可暇饮茶。

不知这样的吃茶会在心底滋长多厚的苔藓？

——前生隔海，雨季依旧。听听那冷雨。

而胡兰成在一篇《采茶》里，对一群青年男女一起采茶炒茶，也有细致的描写：

“前山后山处处山歌”。

“夜里炒青叶子，主家的老年人都已先睡，由得一班年轻人去造反为王。他们炒青叶子炒到三更天气，男女结伴去畈里邻家的地上偷豆，开出后门，就听得溪里水响，但见好大的月色，一田亩里都是露水汤汤的……

但是也很少听见恋爱的故事，因为青春自身可以是一种德性，像杨柳发新枝时自然不染尘埃”

青春如茶，自身也可以是一种德性，也自然不染尘埃。

我喜欢这一句。

「夏始春余，男人在畈上，女人在樓上養二蠶，大路上及人家門庭都靜靜的，惟有新竹上了屋檐，鵓鴣叫……灶頭間被窗外的桑葉所輝映，漏近來細碎的陽光……此刻青天白日，熱家裡這樣靜，惟後屋茶灶間里有人在做茶葉……只聽他悠悠噓一聲，雙手把鑊里的茶葉掀一掀，日子好長。」

饮茶如饮岁月，而劳作做茶，辛苦讨生计的茶农，他们做的何尝不是岁月。

这辛苦，也可算是岁月静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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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王婆子给西门大官人的十步计。

1，

我却走将过去，问他讨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

他若见我这般说，不睬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

2，

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

他若欢天喜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

3，

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

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

4，

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

若是他见你入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

5，

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煞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

若是他不来兜揽应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应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

6，

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煞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

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

7，

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

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也难道阻当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

8，

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在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酒，难得这位官人坏钞。’

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

9，

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曳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

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曳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

10，

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儿，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

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是十分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