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住在一个叫鄞江的古镇。
山清水秀是古镇的一大特色。从四明山一路流下来的潺潺樟溪,到鄞江时忽然一分为二,一条流经它山堰,注入奉化江,直向大海奔去,另一条流经光溪桥,注入南塘河,养育宁波一城生灵。远远望去,两条溪流像两根闪亮的绸带,飘飘欲飞,古镇因此多了一份清凉,一份飘逸,一份灵动。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和一群写小说的朋友,去溪滩散步、小坐,那时候可真年轻啊,年轻得就像早晨带露的蓼草,一掐就能渗出浆汁来。我不会写小说,至今都不会,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小说的喜爱。那是一个为文学狂热的年代,读刘心武、读卢新华、读王亚平……读得废寝忘食,读得神魂颠倒。
我们吹口琴,聊读书感受,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写起了虚构的文字,洋洋洒洒,痛快淋漓。尽管所写之文与小说之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却是内心真情的流露。我们活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沾沾自喜,并尝试着向报刊投稿,尽管最后等来的多是一封封的退稿信,但却并不影响我们对文学的热情,因为文学就像灿烂迷人的星光,照亮了我们暗淡的青春和迷惘的心性。
我们读书、写作、聊天,而且还逃课吸烟。这看起来极度反差的两极,竟在我们身上得到了神奇的统一。小镇不大,但很精致,更难得的是,上游的滩地上有一大片绿雾似的竹林。我们常常买了劣质烟,跑到竹林里吞云吐雾,比比谁的烟圈吐得大吐得圆。学生抽烟不被世俗接受,但浓密的竹林如绿帘遮掩了我们放荡的举动。
竹林的旁边有一间小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进进出出,圆脸盘,大眼睛,脑后编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裙子下露出的大腿洁白如藕,很耀眼,很性感。
如果现在要问我对那片竹林的印象,只怕对那个女子比对那片竹林的印象更为深刻,因为飘飘的裙裾及裙裾下明晃晃的大腿,无疑是长裤一统天下的那个年代里的一道亮丽风景。
可惜后来,那片偌大的竹林在“以粮为纲”的年代里被一铲而尽,改造成了毫无诗意的“大寨田”。盈盈的绿意,被满目的土黄所替代。
接下来,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一群无头苍蝇满世界乱撞。我们蓄着长发,穿着扫帚似的喇叭裤,唱着印度电影《流浪者》的“阿巴拉姆”,无聊地在大街小巷荡来走去。寂寞的青春,找不到渲泄的出口。
后来,我们就去爬山。小镇周围的山大多不高,山顶圆圆的,像一个个馒头,只有绛 山岭鹤立鸡群,高入云霄。我们当然要去爬最高的绛山岭,看看天有多高,看看地有多远。
起因是,一个成绩乏善可陈的同学,居然考进了城里的一所大学,走出了这个三面环山的小镇。这使我们深受刺激。我们站在绛山岭上,眺望一望无垠的平原,以及平原尽头隐隐约约的城廓线,心里充满了美好的想往。
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去处,那就是与小镇贴得很近的上接云霄、下临深潭的绛山岭。我们常常在山顶上一坐半天,任时光在草叶上一寸一寸游移。我们看青山、看碧溪、看蓝天、看白云,期待着什么时候也能像头上掠过的鸟儿那样,走出小镇,飞向充满神秘气息的远方……
经年之后,我的青春遗留在了我的小镇。我的一群有着相同志趣的哥们、我的像梦一样摇曳的竹林、我的高高耸立的绛山岭、我的狂热、放荡、乏味的青春……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我获知央视主持人白岩松也有过荒诞的青春经历时,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青春,就该按青春的方式来过。只是当别人问他想不想再回到从前时,他说不想回去了,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压力太大了。他是从生存的角度,说出了不想回去的理由。而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愿意重过一次那样的生活,真的。那些像小溪一样流淌的散漫时光,因为纯粹而美丽,因为美丽而欢唱,漫过岁月的河床,凸现在人生的背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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