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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的无奈:我们总是对着虚空说话?

交流的无奈:我们总是对着虚空说话?

作者: 面纱碎片 | 来源:发表于2020-04-08 19:43 被阅读0次

    语言上的沟通,是最大程度去生活、体验的关键。

    ——《他乡的童年》

    花两三个月才读完彼得斯这本《交流的无奈》,译者何道宽先生说,这书最大特点是“奇、异、怪、难、妙。”它杂糅哲学、史学、社会、文化、技术、宗教与神秘主义思想,读来“狠”吃力。

    一句话概括:一个人的内心经验和自我心灵无法完美地复制到另一个人那里,因此交流是不可能的,是注定失败的。

    彼得斯以5个历史时期为框架研究所谓“交流”观念的沿革:

    古希腊时期---哲人柏拉图的双向爱欲交流观和《圣经》中耶稣的单向传播观;中世纪神学的天使交流观;近代哲学的精神交流观19世纪招魂术的交流观;现代传播理论的交流观。

    罗列从古至今诸多哲学家、思想学家、神学家甚至小说家对这一问题的探索,如洛克、黑格尔、马克思、爱默生、本雅明、杜威、卡夫卡等。最终得出完美的交流不可能,重要的是彼此关爱这一结论。

    这本书说了什么?

    彼得斯写在序言里,人类的感知和感情,都是我们每个人独特的东西。人脑之间不存在“中央交换器”。个体意识的相互隔绝,是人类既定的特征。人与人之间思想的割裂,是自然界中最绝对的割裂。这也是交流失败的根本原因。

    彼得斯先举出西方世界道德生活中的两大关键人物—苏格拉底和耶稣基督,提出本书的两大视野:对话的爱欲生活和绝对不变的公开的单向撒播,即对话和撒播,这是本书的主线。

    什么是对话?什么又是撒播呢?《斐多篇》要求的是爱与被爱双方的挚爱、互惠流动的爱。播种者寓言要求的是弥散的爱,播种者的爱同样播撒人间众生。前者即“对话”,后者即“撒播”。

    具体看,《斐多篇》描绘了一种“互惠”的爱欲,即哲人的相爱。苏格拉底解释说,哲学就是爱,哲人之爱,爱智之爱,只能够和自己相爱的另一个人一道去追求。苏格拉底勾画了一个交流的理想:灵魂互相盘结、互惠往来,和另一个人互惠的接触,是回归灵魂,徜徉故乡的必由之路。这个观念成为后世衡量理想交流的尺度。

    而《对观福音书》则把广泛的撒播看作公平的交流形式,反复削弱互惠和私密的关系,赞成不平衡、公开的关系,它把意义的收获交给接受者的意志和能力,就像上帝的爱一样(爱你们的仇敌,为诅咒你们的人祷告……就可以做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之人)。并认为强求互惠性是有问题的,如果只有互惠,生活会过于淡而无味,撒播的价值见诸于馈赠,如果没有因人而异的互动(对话),生活中就缺少爱;得不到一般的互动(撒播),生活中就缺少正义。

    简单总结,“对话”描绘的爱是渴望同一的爱;“撒播”中的爱是对他性的同情。对话和撒播的对照,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我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宽恕人的愚蠢。彼得斯站在了撒播这一边,单向的撒播才应该是我们更加冷静的基本选择。只有在稀罕而绝佳的场合,对话才能够兴起,撒播就是造就这种场合的基础。撒播不是遭难,而是我们的命运。 

    第二章,介绍早期基督教(尤其是圣奥古斯丁著作),英国经验主义(尤其是洛克的著作)及19世纪各种招魂术三个时期的“交流”观念。

    圣奥古斯丁认为自我有内在性,符号是空容器,等待思想内容去填充。心灵重于文字,上帝教诲人的方式是直达人的精神世界,因此不要过分依赖符号,不要把手段和目的混为一谈。对奥古斯丁来说,语义活动---用语言理解和交流---是人需要超越的最普通的标志:在理解一个共享的世界中,人需要和他人的头脑结合在一起。彼得斯在这提到天使观,即天使不会遇到交流的失败,因为它们浑身通透,没有被囚禁在肉皮囊中,也不会受众于任性的意志。

    洛克用“交流”一词描绘人类思想的共享,他将语词的意义当作个体内在心灵的私密属性,在人类理解问题上的核心观点是:观念之观念。洛克认为语言的认知功能比诗意功能和寒暄功能更重要,成功的传送是他衡量语言功能的标准。洛克的原理自相矛盾:作为复制观念的交流梦想是矛盾的一个方面,个人自我意识的主权是矛盾的另一个方面。洛克对后世“交流”问题的思索指明了方向,洛克给个人赋予意义和财产自主权,强调了个人的尊严。但他又模糊甚至妖魔化了任何概念的公共意义。洛克给个体赋予主权的地位,这管束了交流,又造成混乱。

    19世纪的招魂术时代。催眠师梅斯梅尔的催眠术所描绘的与他人的一致,不仅可能是心灵和谐的景象,也可能是失去自我。因此,浪漫的精神交流可能是一柄双刃剑,既是罗曼蒂克的幸福,又是心灵伤害的恐怖。彼得斯发现,梅斯梅尔的控制观念,传入集群心理,也传入了大众传播视野,最终电报打开了通向神灵世界的天地。这时,尽管摆脱了很多载体的束缚,借助电信技术和传心术的电报交流依旧不是完美的交流,比如发出错误的通知,无着落的死信,断头的电线,解释得朦朦胧胧的信息等。我们渴望交流的梦想有多强烈,就面对越多元的困境,更多物种和未知对我们隐而不显。

    我们在第三章走向更加强有力的精神视野:黑格尔,马克思和克尔凯郭尔这三位哲学家关于交流的思想。

    追求主客观的调和,是黑格尔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的首要动机。黑格尔认为,精神绝对不可能离开身体而存在,同时说没有自我就没有他者,只有在一个他者的自我意识中,自我意识才能达到满意的程度。黑格尔形而上学的主要原则是:同一和非同一的同一,人有追求意见一致的冲动。对黑格尔而言,存在即是被承认,认识的过程必然是解释的过程,交流与其说是个体间的接触,不如说是建立一套富有活力的社会关系,以便于建立共同的世界,交流不是思想运输,而是组织生活状况的危险,有时甚至是悲惨的努力,交流的目的是所有的人都互相承认。

    马克思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主体性对主体扭曲表现的批判叙述。马克思痛恨货币的撒播能力,资本主义的罪恶,就是把没有回报的爱当作规范。马克思对致命的、具有撒播能力的媒介持批评的态度,媒介成为异化和认知迷雾,他的分析为我们分析现代媒介的深层结构,打下来坚实的基础。马克思通过批判货币这种媒介也向我们展示了现代传媒评论使用的一切关键的比喻:行尸走肉,偶像崇拜,主客相混。“马克思提倡对话关系,认为面对面的交流才是真实而合适的场所。媒介使面对面的相会受到扭曲和阻碍,使人不能和自然,产品,他人直接相会,不能和自我直接相会。彼得斯认为,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思考摆脱了规模和形式偏见的各种交流形式的公正性。提倡大众传播的合法性。而马克思认为一切交流问题,最终是可以解决的,把现有的问题当作幻想和堕落,因此缺乏足够的悲剧意识。

          克尔恺郭尔相对消极很多。他认为,悖论不可避免,个人和现实是不可通约的。世界和主体永远不协调:两者间的虚空是人类命运的一部分,只要是生活在时间中的凡人,某种程度的异化就必然产生。克尔凯郭尔把交流看作解释和掩盖的方式,而不是信息交换的方式,交流不可能是真实性载体,它只能败坏真实性。在彼得斯看来,克尔凯郭尔告诉了我们要牢记肉体的局限和可爱。真理的标准也许就在难以传达的交流之中。

    第四章展示了世界中种种不可交流的现象,包括生者与死者的交流和关于死信的冥想。

    距离和死亡是激发交流欲望最为强烈的刺激物,19世纪的媒介技术的革命,打破了时间束缚和空间束缚。人体特征的视听信号不再和人体栓在一起,每一种媒介都用来生产鬼魂,除了记录死者思想的文字可以流传后世之外,死者的音容笑貌都可以传诸后世,比如留声机和电影影像。 但新媒介号称使我们更加接近,可是它们只能使交流更加难以进行。疏离不仅是理解必须克服的障碍,而且是理解必须生成的条件。彼得斯说:“由于媒介的中介作用,我们身处其中的交流情景基本上是解释性的,而不是对话式的。正如霍尔所说,编码和解码未必能够对应,我们必须在不可预见的环境里生产和接受文本。所以彼得斯说我们都是心灵孤独之人,因此每天与书籍、电影、宠物和远方的通信朋友“互动”,寻求慰藉。

    但彼得斯也说,我虽不能和柏拉图和披头士对话是既成事实,然而并不能贬低我与他们的接触,这样的接触不是亲身交互式的接触,却可以是诠释学或美学的接触。回顾私人信息运送发展的过程,在信件隐私尚未得到充分保障的时期,当时的信件就像今天的明信片。直到邮政系统大致成熟之后,书信才从单项散播转变成明显的对话。

    死信,指的是因为地址原因无法投递的信件。彼得斯认为人际交流特有的病态,用死信能够给予有力的说明,死信之所以令人惋惜,并不是因为人的联系被切断,而是信没有送达。这不是是心智(头脑之间的关系)的问题,而是爱欲(身体之间的关系)的问题。死信里的东西可谓无所不包:一缕头发,书籍,珠宝,雕刻,护身符,玉米粉碎机,手工缝纫,牙签,婴儿服装,十字架,蝙蝠翅膀……这些东西对当事人有所意义,但对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这些死信说明传播绝对逃避不了物质的体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天使为模范的、纯粹的符号。并非一切意义都是公共的,普遍的。本章的最后,彼得斯提到担心青少年遭受远方色情操纵的康斯托克,并认为现代媒介记录功能的的确对隐私造成了威胁,但隐私原则是在竭力遏制单向传播。彼得斯认为:一切依靠记录和发送功能的媒介所进行的交流,说到底,和生者死者之间的交流是没有区别的

    下一章提到把媒介当作社会变革力量重要人物——库利。他的媒介观几乎和麦克卢汉一样宽泛:“交流的机制当然包括身体姿态、语言、书写、印刷、邮件、电话、电报、照片、艺术手法及科学技术——包括思想情感能够从一人向另一人传递的一切方式。”但坚持实用主义的库利却认为物质体现无关紧要,他对中介的冷漠;对一切媒体之母的人体,他尤其持比较冷漠的态度。

    詹姆斯的心灵研究,詹姆斯不排除和非人存在形式的接触(野兽、上帝或外星人),其心灵研究的核心是:交流的问题,脱离了肉体的心灵是否能够与肉体的头脑交流的问题,以及反过来的可能性是否存在的问题。彼得斯接着用电话、广播论述媒介延伸人体功能的现象,并强调当今商业媒介越来越重视传者和受众的关系,即重视媒介的反馈。

    尾章,彼得斯将交流的他者延伸到了机器人,动物和外星人。交流在当代已经成为脱离人体的东西,黑格尔认为承认他者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感知问题,而且是建立人的秩序的问题。多种形态存在物的亲和问题,正是我们存在困境和政治困境的核心。图灵却试图打破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幻想没有身体的交流,他的实验切断我们独一无二的互动能力和应答能力,他叙述的是人类和身心延伸技术系统的关系。他预计到数字时代的来临:一切交流都被转换成离散的单位。但带有民主狂想曲和乌托邦的色彩。

    机械复制时代,机器难以模仿的正是人的不足之处,而不是人的理性。本雅明在其著作《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中,对艺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地位:终极的不可复制性,对艺术品的复制剥夺了艺术品的“光环”。文化载体的意义不仅来自可复制的东西——原来的模式、符号的含义或言论的力度——而且还来自于一整套关系,历史、时间和地点的关系。

    长期以来,动物是人类自我界定的镜子,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不自觉的他者性,即使狮子会说话,我们也听不懂。动物的异类性使我们惊叹,产生与之共享合作的心境。与外星人的交流也是一样,人类连狮子的话都听不懂,又怎么可能听懂外星人的话呢,也许外星人送来的信息我们从来就不认为是信息?但是对地外生物的研究一直在继续,这实则相当于19世纪的心灵研究。宇宙中的孤独,与死者和远方接触、与外星人和远方的接触,都是因为我们相信他者的存在,然而又没有能力确保与他者的联系。但彼得斯认为我们不应该被吓倒,而是应该意识到寻找办法和他人建立同伴关系。因此,内在意识不再是人性的唯一标准,拒绝探索内心,虽可能剥夺一切生灵的内在生活,但也可能走向更广阔更有价值的方向。最后,彼得斯认为所有和机器人、外星人、动物交流问题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并用海豚为例,说明了人人都说话、人人都聆听的真正对话情境,鼓励我们清除这样的视野:企图与异类接触。

           交流的挑战不是忠实于我们的地盘,而是对别人报以原谅的态度,他们不可能像我们看自己那样来看我们。既然不可能做到理想中的交流,我们的问题就不应该是:“我们能交流吗?”而是“我们能够相互爱护,能够公正而宽厚地彼此相待吗?”这也是对全书作者观点的总结。

    交流无奈,人类日常

    追寻交流梦想 媒介形态的演变

    按照彼得斯的观点,人类交流的问题之所以会产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时间和距离的鸿沟,加上人的身体机能是有限的,而且人类努力追逐完美交流的梦想是无限的,因此完美交流难以实现。就像苏格拉底一样,我们天生希冀一种完全结合在一起的爱,像通透的天使一样,我的想法能完全通透地传达至你的心里,我们的灵魂互相盘结,互惠往来……但人类不是天使,我们有不能逾越的障碍,即自己的身体和时空障碍,因此完美的交流必然不可能发生,这是我们人类的一种“宿命”。但人类依旧一直在追逐梦想的旅程之中,而这就表现为媒介形态的演变,或者按彼得斯的说法,每一种新媒介都在生产“鬼魂”。

    人类从口语阶段发展到书写文字,再到后来的报纸,广播,留声机,电报,电视,电话,电脑和现在普及的移动媒介,VR甚至人工智能。感官在不断延伸,梦想在不断接近,我们在报纸上读到远方的消息,在照片中看到真切的场景,在留声机里听到死去人的声音,在电影画面里看到演员的影像,在网络中我们克服了时间空间的距离,全息摄影技术还让我们看到“活生生”的邓丽君……媒介形态演变至今日,早已是彼得斯书中大篇幅论述及传心术,招魂术,精神测试的现实版本,媒介延伸了我们所有的感官机能,我们好似真的脱离了笨重的身体,可以轻盈飞向天空,如天使般“纯粹”地交流了,我们不断接近着自己的终极梦想,技术发展之快和媒介形态之新,简直超出人类自身的预期。

    遗憾啊,我们终究发现,梦想是难以完全实现的。甚至在我们还没有实现它时,那些我们曾经以为让人类接近梦想的媒介,例如互联网,手机,人工智能却给人类带来了更多烦恼,人类更加孤独了,交流的梦想没有变近,反而更加遥远。就像彼得斯所说,新媒介号称使我们更加接近,可是它们只能使交流更加难以进行。就像本书开篇苏格拉底对书写的批评那样:不分对象的书写没有人性,缺乏内在的灵魂,文字不知接受者的心灵为何物。因为真正的交流必须是亲切,自由,鲜活,互动的,是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对话,要在有形体的人之间进行。可以说,苏格拉底早已预言到未来媒介批评的基本规范,因为苏格拉底所推崇的交流方式是口头传授,是可以在论辩中捍卫,可以在学生心上扎根的更有生命力的“书写”。

    因此,所有文字的这些缺点:削弱记忆力,缺乏互动,任意撒播,脱离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灵魂、不能确认交流者的个性……和20世纪末人们对电脑的批评、15世纪末人们对印刷术的批评,都不无相似之处,文字的这些特点已经被用来评说摄影、录音、电影、广播、电视、手机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对苏格拉底来说,哲人和弟子的正宗对话是一对一、互动、亲切、鲜活、独特、不可复制的对话。但克服了时空鸿沟的新媒介形态却恰恰使我们距离这样的对话越来越远。而另一方面,人类还继续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前行,我们会不断发明新的媒介来完成我们向往的交流梦想,媒介形态的演变会继续下去。但这里的悖论是,未来我们距离梦想越来越近,到了技术发展至人们可以通过媒介和任何人进行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之时,交流看似完美了,但我们会不会被那种巨大的虚无感吞没呢?

    挥之不去的交流失败之痛

    媒介形态的演变当然满足不了人类的梦想,我们依旧在交流的问题里苦痛着。彼得斯在书中说到,看不见的东西,渴望越迫切;我们渴望交流,这说明我们痛感社会关系的缺失;我与他、私密与公共、内心思想与外在词语的分裂所引起的痛苦,是我们一直想要解决的问题;破碎的会话既奇怪又司空见惯,随着调整收音机的旋钮,随便翻动一张报纸,你都会遇到永远连接不起来的片段的话语。日常交流的核心问题,是隔阂,虽然大多数善于使用语言的人都能够巧妙地利用了这些停顿。但是,如果停顿的时间过长,宇宙的嘈杂声就会填补空白,空气就会紧张,交谈的人就可能被拖进深渊。

    当今人际交流失败的现象屡见不鲜,一方面正如奥格登和里查兹所认为的,语言是必需但有缺陷的工具,不提由于文化背景、语言不通和意识形态差异而产生的交流不畅问题;就算大家同属一地,说同样的方言,却也常常遇到那种无论怎样讲也无法与他讲通道理之人,更常见的是我们常常误解好友的意思,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另一方面,我们现在的语言通过手机等新媒介形态进行传达,但正如彼得斯所担心的那样,虽然克服了必需面对面的距离要素,却实则产生了更多语义不清的现象。人类的心灵孤独感进一步加深,我们在电影、歌曲、广播节目里读出了根本没有写进去的意义,自己全身心地在各种媒介中诠释甚至意淫意义,排遣自己的孤独。面对各种媒介形形色色的信息,陌生人发来的不明就里的语言和表情,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向虚空说话的感受。

    今天的媒介环境还带来了更多的问题。现代社会催眠术似的大众传媒正是制造着心灵和谐的假象,而使大众屈从于某种政治或商业的目的。 套用法兰克福学派对文化工业的批评,人类因追逐交流梦想而陷入“危险图景”之中,网络碎片化信息泛滥成灾、娱乐化倾向严重、快餐式的媒介消费趋势,我们沦为是非不分、丧失批判性思考能力、被资本操纵的单向度之人。法兰克福学派从不给出解决方案,彼得斯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编码和解码的鸿沟,很可能就是一切传播形式的标志,正因为要揭示早已隐藏在那里的鸿沟,常常需要有新的媒介及其伴生的混乱。发送者和接受者之间的距离,并非总是需要填平的鸿沟,有些时候,这些距离应该是我们欣赏的视野或尊敬的距离。这颇有媒介乐观派和实用主义的气息,他老人家为我们面对媒介演变过程的苦痛带来了更易接受的视角,毕竟媒介形态会继续演化下去,人的感官会继续得以延伸,我们也必然会遭遇更多的孤独和焦虑,用彼得斯这种乐观和接受的心态面对这一切,不失为一种好方式。

    一个政治和伦理的问题

    黑格尔认为承认他者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感知问题,而且是建立人的秩序的问题。多种形态存在物的亲和问题,正是我们存在困境和政治困境的核心。交流的问题实则是政治和伦理的问题。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叙述:多年来,人类已经编织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故事网络。在这个网络中,像Google,Microsoft公司这种虚构的故事不仅存在,而且力量强大。虽然其实所谓联合国,利比亚和人权都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概念,但在2011年,我们说联合国要求利比亚政府尊重其公民的人权,没有人觉得这是句谎话。在我们学会了讲故事这个强大的虚构手段之后,智人就一直生活在双重现实之中,一方面,我们有像是河流,树木和狮子这种确实存在的客观现实;另一方面,我们也有像是神,国家,企业这种想象中的现实。而这些想象的延续被我们称之为“文化”……正因为人类是会思想的芦苇,是有文化的动物,所以我们面临的问题就复杂了很多,而伦理和政治问题与智人建立人类生活秩序的关系最为紧密,因此交流的问题实则就是政治和伦理问题,是建立人类秩序、延续人类文化的问题,也就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本质问题。

    正如完美的交流无法实现一样,政治和伦理问题是人类面临的主要困境。历史上多次惨无人道的种族大屠杀和今天依旧存在的民族国家的战乱冲突,尽管科学早已证明黑人、白人,黄种人在生物性方面绝无二致,甚至黑人是更为“优质”的人种,但种族歧视的现象直到今天依旧十分严重,真正的和平和谐似乎很难达成;再例如人类数不清的刻板印象——对女性的歧视、对LGBT群体的嗤之以鼻,对某一地域居民的一致化想象,还有总是站在西方意识形态和价值标准下评判是非的西方中心主义等。我们日常生活的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就是因为交流的问题,或者生而为人必须面对的政治和伦理问题,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源源不断需要去解决的“麻烦”,而且,这种麻烦一定是解决不完的。

    彼得斯让我们接受现实,交流是无奈的,人类的政治伦理问题也不会全部解决,即使有一天人类的交流和所有问题一片和谐,我们也还要面临与动物、机器、外星人的交流问题,以及与它们的“政治伦理”问题,毕竟我们人类也是以人类中心主义来评判万物的。

    虚无又悲观啊!但本书的核心观点和价值在于,它建议我们积极面对这一悲伤现实,激发悲伤生发出的好处,当作人类进步和生活的馈赠和独特之处,继而在持续追逐人类梦想的过程中,使得交流再亲切一点,使得那些种族歧视、刻板印象,国家民族间矛盾和冲突的问题再少一些,承认他者性,从分歧中体会快乐。

    回归人个体日常

    彼得斯曾提到交流的阴暗面,希腊语中的交流即“koinoo”一词,除了使之相同、交流、传授、共享的意思,还有污染和使之不洁净之意。因此,我们不应该奢望去达到完美地交流,否则就是“污染”对方,剥夺了对方的主体性。我们的交流尝试终归徒劳,这并不值得扼腕叹息,这是美丽的境界。“交流”观念要从其执着和灵性中解放出来,从精确和一致性的要求中解放出来,从本书展现的历史悠久的要求中解放出来。承认一切生灵美妙的他者特性。认识他者的特性,而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形象去改造他人。

    虚无主义的沼泽向人类走来,既然人类一切的行为和意义实则都是想象出来的,既然我们的交流梦想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那一切不都皆为徒劳跟颇费周折吗?我们是人类交流痛苦中的一份子,世俗生活中,一次次地为了迎合所谓的“他者”,委屈自己的心灵。

    这是彼得斯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是哲学家和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无论如何抵抗也没有用,人类生物发展的巨大车轮滚滚前进,生而为人,无法阻挡,只能一起向前,或者说个体的悖论就在于,在哲学上是一个最勇敢独立的追求自我者,却又在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地走向了彼得斯指引的道路,一直在不断承认他者个性,并从这分歧中得到了快乐,体会到了所谓人生的意义,也也正因如此,才不至陷入虚无主义中走向灭亡。

    最深刻的伦理教诲人们没有差等地爱一切人,然而时间只允许每个人真正地关爱地球上为数不多的居民。毕其一生,每个人只不过有时间给少数几个人以关爱。我们凡人能做到的,恐怕只能够是爱比较亲近的人。

    不过,没有博爱之心又是不公正的。爱之悖论是,具体的局限性和要求的普遍性之间存在的矛盾。由于我们只能够和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度过共同的时光,只能够接触一些人,因此,亲临现场恐怕是最接近跨越人与人鸿沟的保证。在这一点上,我们直接面对的是,我们有限的生命既神圣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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