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始终都是一只狼

《群氓之族》（Idols of the Tribe）[美]Harold R. Isaacs，邓伯宸 译

族群意识不仅区别人我，而且切割人我。它为人我之别的感情因素提供价值基础，并在与别人接触的过程中形成相当程度的冷酷与暴力。by Harold R. Isaacs

关键词：族群认同，政治变迁，民族分离

《群氓之族》是一部带有预言性质的学术著作，初版于1975年。作者从身体、名字、语言、历史与起源、宗教和民族六个基本群体认同要素着手，探讨政治变迁压力下的族群认同，并解构了这股导致社会冲突不断的力量的本质。

与群氓相对的是精英，译者将“Idols of the Tribe（部落偶像）”译为“群氓之族”很贴近作者书中表达的观点和立场：一个人之于其他的人，始终都是一只狼，而不是别的。

Harold R. Isaacs（1910–1986）

Harold Isaacs认为，面对世界资源与权力的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人类社会正把自己撕裂，撕裂成越来越小的碎片。

旧的权力体系崩溃

任何权力关系的改变，都会使族群的自我认知以及族群间的互动关系发生改变，以致在打造各自的基本群体认同上，出现一种扭曲变形的新安排。

1918年之后与1945年之后，旧有的权力体系先后崩溃或消失，这使得世界上大部分的民族陷入了政治的离心状态而各自运转。

在Harold Isaacs看来，这种权力与族群关系的大洗牌，是全球性的：

后殖民时代：族群冲突，如印度-巴基斯坦的宗教问题；

后帝国时代：民族分离运动，如二战后，欧洲国家重新调整彼此关系；

后革命时代：秩序构建实践，如苏联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

后幻想时代：族群反思，如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重新定位自己。

族群认同正在帝国的废墟上抽芽滋衍，在各种新文化与新政治的墙缝中探头。也就是说，由于旧权力体系崩溃，新的体系又脆弱不稳，所有的族群关系都陷入动荡不安，新的巨大的困扰又在我们周遭升起。

目前各种事物所呈现的乱象，无非是出于人类各个族群的需求，即归属感（安全）与自尊心（尊重）的满足。

重新审视群体认同

为了更明白我们的艰难处境，Harold Isaacs对于基本群体认同的核心本质和功能做了一个新的审视。

在他看来，族群认同就是核心族群意识里面的认同，由原乡情感或依附感所形成的族群认同。人类最初的归属感与感情集中在家庭，从家庭或其他亲属群体，逐渐向外扩散到较大的群体。而归属感与自尊心的建立有多种途径，也塑造了群体成员大部分的行为模式。

审视基本族群认同的六个要素的过程中，Harold Isaacs认为，人类既有正面手段，也有负面手段来满足其归属感与自尊心的建立需求：

① 身体

在基本族群认同上，身体是创造认同最显而易见的要素，也是最初级的要素。

作为一种认同标记，身体特征的明显差异实在好用，以致某些族群，没有什么特征便故意制造标记，以与其他族群区隔开来，比如文身、穿鼻。

埃塞俄比亚karo部落少年

当然，任何高度区别的外表特征，只要有人蓄意挑动，都很容易引发社会体系的排挤或歧视。

② 名字

在族群认同中，名字虽然不是核心部分，但却可以引导我们找到核心。

名字有如社会规范，提供一种最低限度的安全感，它蕴蓄着过去与今天的历史。当变局来临时，一个族群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如何被别人看待，全都写在他们现在的名字上面。

比如，追溯“black（黑人）”这个词的使用，就是在追溯美国黑人从自我否定到自我接纳、从残损不全到走向解放的一个过程。

美国黑人运动领袖Martin Luther King

③ 语言

在构成基本族群认同的要素中，语言只居其一，其分量、价值与重要性，相较于其他的要素，视不同的情况而有极大的差别。

孩子从语言中学习、吸收、重温并传递整个族群的即有事实。每个人看任何事情的第一眼时，都是戴着族群母语的眼镜。

不过，语言既形塑所见，也被所见形塑。使用不同的语言，都会经历一次文化人格的转变。

李安电影《推手》（1991）

④ 历史与起源

每个人的历史与起源深植于个人认同之中，而个人认同又是基本群体认同的一部分。英国历史学家J.H.Plumb认为，“过去”的主要作用之一就是要为“现在”取得合法性。

这种谱系饥渴，每个追逐地位与权力的群体都有。正在打造族群认同、处理族群关系的族群，对他们来说，每个重新检验与重新界定的动作，历史与起源的遗产不可避免地都是最深沉的部分。有人要把过去抹掉，有人要把它找回来，也有人要解答它。

河南郑州黄河岸边的炎黄广场

⑤ 宗教

宗教是一种一体分享的经验，是一种能把个人与其他人连成一体的共同资产。宗教上的个人主观经验与集体客观经验经过多方混合，使许多族群与文化得以将人民整合成一体。

同样，族群与族群之间，文化与文化之间，也形成了严重的区隔与对立。而在当前的族群认同冲突中，宗教是否真的扮演着核心角色，并非一件很容易确认的工作，即使不是决定性的，也始终不可或缺。

印巴边境降旗仪式

⑥民族

每个人生下来就有一个“ 民族”的认同——共同拥有的历史与文化资产——把每个人的存在固着在某些特征上，并由此知所归属，同时也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归属。

在今天这个时代，民族已经成为“唯一与人性联系的识别”，属于哪一个民族，看的是出身而非公民身份。面对一个既不安定又不保险的世界，在为个人提供安全方面——身体上的或感情上的——“民族”的支配力和影响力绝不亚于身为一个公民的身份。

比如在以色列，“什么是犹太人”这个问题仍然是犹太人生存的核心，复国后的犹太民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以色列“哭墙”

以上每个要素也并非单独存在，而是互相交织，无法分割，彼此形成紧密的关系。

新权力体系的走向

长期观察基本群体认同的本质与功能，Harold Isaacs发现，人我之分的情结根本就是与生俱来。它为人我之别的感情提供价值基础，并在与别人接触的过程中形成相当程度的冷酷与暴力。换句话说，在族群的特许或强制下，伴随着权力的支配——亦即谁支配谁，以及如何支配——敌对意识表露出遗。

而在创造一个更容忍的社会方面，人类尚未建立一套新的体系之前，似乎已经在建立一套彻底控制或毁灭的机制了，比如Harold Isaacs谈及的核战争。

联想到电影《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1984），片中Big Brother歪曲历史、抹杀过去，人为制造对抗统一内部思想，从而消解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结构、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最终实现政治控制。

乔治·奥威尔所描绘的那个极权主义社会，那套彻底控制的机制下，人已非人，主人公温斯顿最终也走向了毁灭。这大概是奥威尔原定书名为《欧洲的最后一个人》的原因。

虽然Harold Isaacs一再强调人类彼此都能满意的生活形态，仍然可能在新多元主义的权力体系中实现，即高阶版的“美国大熔炉”，但通观全书发现，跟乔治·奥威尔一样，他还是偏悲观一些。

正如他所说，一个人之于其他的人，始终都是一只狼，而不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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